第十二章：火石（2）

    熟悉的名字让伊冯迟疑了下，“地之王诺门？”

    “是的，我的名字和那位伟大的真龙一样。看来格罗里亚小姐颇有龙史的功底，真是令人感到惊喜啊。”诺门对右侧一个男人微笑，“看来，你可以好好期待一下格罗里亚小姐在龙史课上的表现了，瑞恩先生。”

    瑞恩先生配合地点头，“我很期待。”

    伊冯心说没什么可期待的，她对地之王的了解只限于它的名字，她不仅没读过任何龙史，还缺乏基本的文学素养，她从小就看不进大段大段的文字。

    诺门自顾自说了下去。

    “这个入学测评的目的是让老师们对你的魔法水平有一个初步的了解，我们需要知道你对魔法的共鸣能力在什么水平，和什么类型的魔法共鸣程度更高。”

    伊冯没有说话，但背脊挺得没那么直了。

    只是测魔法而已。

    狄维恩说只要不暴露龙焰，什么都好说，当然，使用魔法的时候也不要太张扬了，被当做异类抓起来，还得麻烦他把她救走。

    可诺门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她紧张起来。

    “如果是其他学生，我这里还得加一句，‘哪怕毫无共鸣，也不要担心’。”诺门对她狡黠地眨眨眼睛。

    伊冯没有接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先发制人说我会的魔法很多你考不倒我的，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表现出来对魔法知之甚少的样子。

    “你的情况比较特殊，院长早有交代，我就不绕弯子了，我们都知道你已经有和魔法共鸣的能力了。”诺门伸手示意，“请翻开你右手边那本书。”

    右边的书比左边那本更厚，伊冯刚看了一眼，就吓了一跳。上面全部是手抄的字迹，句式长短不一，看上去是从古书上誊抄下来的。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咒文，每一行咒文下面都有另一行结构相似的咒文标注，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就是狄维恩说的，人类对龙语的注解，对咒文的拼读。

    “上面的咒文能念吗？”诺门问。

    刚放松下来的后背又挺得僵硬，伊冯的额头开始冒汗了，脸色阴晴不定。

    照着读是不可能的，一个字都念不出来，在龙文的学习中她就是个十足的文盲，会读不会认，会念不会写。

    天知道龙语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文字形式，狄维恩可从来没抓过这方面的教育，伊冯本人也没想到魔法竟然有如此书面的表达形式。但事到如今，去责备狄维恩显然是来不及了，她只能随机应变，见招拆招。

    伊冯咬住手指，含糊地说了句，“一点点。”

    诺门倒是显得非常高兴，“那可太好了。这本书里面共有十一种魔法，每种魔法下面有十句到一百多句咒文不等，你可以任意挑选里面的咒文，读十句出来就可以了。”

    “……十句？”

    她的声音迟缓且犹豫，手指已经开始疯狂地往后翻页。

    “轻点翻，这本书的年龄经不起你这么折腾。”有人语气不善地提醒她。

    诺门连连点头，“是的，十句就够了。”

    咬住指关节的齿列狠狠合拢，伊冯紧张地扫视着每一行咒文。她见过的龙文相当少，狄维恩看上去也不太会认龙文，他从来只教她读音，教她共鸣，没教过她读书写字。

    书翻了一大半，背后的衣服也湿透了。

    伊冯突然清了清嗓子。

    “噢，是要开始了吗？”诺门很高兴。

    伊冯露出一双眼睛，不安地与他对视一眼。

    “Vapro　Lehin”

    借光，每个人最熟悉的魔法之一。

    诺门和其他人齐刷刷地低下头，开始记录，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几乎覆盖了吟咒的声音。

    “Yenos　coligent”风魔法的入门咒文，会这个应该不算夸张吧？

    伊冯装模作样地又翻了几页。

    “Laht　Beveg”她故意挑了个地魔法念错。

    “Dragis”

    有几个人忽然抬起头，看了伊冯一眼。

    伊冯埋下头，一边翻页一边回想，她确定她刚刚没有读错，龙焰和火焰的咒文发音很像，几乎只有一个音节不同，但恰恰是那一处不同的发音，人类完全听不见。

    虽然大字不识，但是龙语还是会念的，咒文么，不就那么几个用法，常见的指令咒文她又不是不会。伊冯又随便挑了几个常见的元素咒文，随便念了念，甚至又故意念错了一个，好让自己表现得不是那么完美，给他们指点的空间。

    咒文念完了，但是评委们还在埋头奋笔疾书，似乎可以从她短短的十句咒文里抠出一篇论文，伊冯看不清他们在写什么，她把书合上，放回桌面，低下头揪住自己的手指，等待审判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陆陆续续放下了笔。

    诺门举起手里的资料，伸手扶了扶镜框。

    “格罗里亚小姐对元素魔法相当擅长啊。”花白的胡须后露出和善的微笑，诺门看上去对她非常满意，“所有的元素魔法都有所覆盖……共鸣非常流畅，全部都是一次性完成……读音饱满精准，悦耳得像是真正的龙吟……是否有龙音，哦当然是有的，你的龙音非常重，可以越过所有二级咒文的辅助，直接吐出真正的咒文。怪不得院长再三叮嘱我要好好留意你。”

    他俯身靠前，朝伊冯挥了挥手里的文件。

    “格罗里亚小姐，我毫不夸张地说，你一定是我们近十年来收到的最优秀的学生，有你是火石学院的荣幸。”

    “谢谢您。”伊冯受宠若惊，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上一个这样的学生是谁？”

    诺门哈哈大笑，并不回答。他放下手中的文件，从桌后站了起来，开始鼓掌。其他所有人也跟着站起，纷纷朝她鼓掌。

    “恭喜你，伊冯·格罗里亚，你通过高级学部的入学测评了，在接下来的三年里，你将会和高学部的学生一起生活学习。”

    伊冯有些吃惊，怎么这就结束了？她指了指桌上其他东西，“那这些东西……？”

    “你不需要用到它们。”诺门眨眨眼睛，“那十句咒文足以证明你将会是一位十分出色的魔法师。你可以离开了，外面有人已经在等你了。”

    伊冯推门出来的时候，带她进来的人正靠在墙上发呆，看见她猛地站直，愣了一下，大吃一惊，“这么快就出来了？”

    伊冯点点头，她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只是读了十句咒文，应该没有用很多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前面等了那么久。

    “那么，欢迎你加入火石学院。”那人由衷地送上祝贺，“希望你在这里得偿所愿，大放异彩。”

    “伊冯·格罗里亚？”

    声音从背后传来，伊冯回头，T型长廊的另一头似乎是这栋建筑的出口，有人站在门口处，背对着光，伊冯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对方走了过来，离得近了，伊冯不得不抬起头仰视对方。

    是一个男生，高她一个头，看面容似乎比她大不了几岁。

    接引人和他打招呼，“霍德尔？你终于来了？你今早去哪儿了？黑尔吉先生说没必要等你，我们就先走了。”

    “我有自己的事情，没法一早赶来。接待新生辛苦了。”他朝接引人点头，又低头看着伊冯，“院长让我今天来接你，你跟我走就好。”

    “嗨，要不是为了补远行成绩我也懒得来。”接引人扣了扣后脑勺，“还好今年人少，去年我看尤娜可累得够呛。”

    “那我带她先走了，回见。”

    说完他直接接过伊冯手里的箱子，掉头就走。

    伊冯愣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

    踏出这个阴森的老建筑，阳光正好转到了合适的角度，从枝叶的缝隙中倾泻而下，山间树木密布，交错连绵的树盖像绿色幕布，几乎挡住了所有的日光。

    “谢谢你，我自己拎就好。”她试图抢回自己的小皮箱。

    男生不接她的话，也不给她箱子，“你的测评分类是高学部吗？”

    “是的。”伊冯盯住他的手，男生的手指格外修长，骨节分明，不像狄维恩的手过分宽厚，几乎能包住她两个拳头，这个人有一双很漂亮的手。“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霍德尔。”

    “你也是高学部的吗？”

    “是。”

    “我们要去哪里？”伊冯看到台阶又开始隐隐腿疼。

    “带你去学院的高学部……然后去宿舍入住。”霍德尔在台阶旁停下，给她让出位置，“你走前面。”

    他们沿着山路前进，霍德尔的声音在后面响。

    “学院建在山谷间，新生从正门进来的路其实很不好走，还有别的路进出学院，爬山只是院长的要求，每年开学的时候只开放这条路让大家进校。学院一个月只允许学生外出三次，绝大部分生活用品学校里都有，所以不用担心。”

    伊冯听到那个“三”就开始皱眉了。

    “那我出来买衣服岂不是很不方便？”

    后面的声音止住了。

    伊冯疑心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回头正好撞见霍德尔的眼神，他正抬着头，模糊的日光像一团棉絮，轻飘飘地落在上扬的眉尾。霍德尔有一双黑色的眼睛，盯人的目光更显得深沉，可是又有哪里不太一样，狄维恩也是黑眼睛，但狄维恩从不这样看人。

    伊冯被他看得有点不舒服，回过头，莫名其妙地接着往上走。

    “在学院里，大家都穿院服，你可能没什么机会穿自己的衣服。”回答来得有点迟，声音也有点轻。

    伊冯毫不掩饰失望地叹了口气。

    霍德尔没有骗她，翻过这座山后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谷地，穿过逼仄的山道，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得广阔。

    她本以为火石学院和小时候去的学校差不多，都是阴森森的老房子，墙上爬满绿藤，没想到火石学院居然是一个藏在谷地间的小镇。

    小镇被原始的森林和河流环抱，青色连绵的山脉蔓延到视野的尽头。一条河从绿地中间横穿而过，河道上站立着巨人般的吊桥，白金色的建筑群如宫殿一般簇立在城镇中心，在阳光下辉光万丈。

    伊冯低下头，脚下的草地柔软温暖，像极了龙岛的平原。

    “来这边。”霍德尔带着她走下草坡。

    从这里到小镇还有不短的距离，学院还算体贴，没有让学生爬完山再徒步，派了马车在山下接送。

    一车坐六个人，人满拉走，他们正好赶上一辆的最后两个位置。

    霍德尔说要帮她放箱子，让她先进去。伊冯一只脚刚踏上去，就感受到四道目光整齐地投了过来。她坐在靠边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贴着侧壁，努力避免和其中的任何一个对视。

    “你也是新生吗？”

    坐在对面的红头发女生盯着伊冯，伊冯小心翼翼地瞥她一眼，点头。

    “你是拉维纳吉人吗？”

    “不是。”伊冯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绿石南方的人类不多金发，她来这里后已经被问了两次同样的问题了。

    “我也是新生。”她点了点自己，“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是新生。”

    霍德尔放完了箱子，他坐进马车最后一个位置，空间进一步变得拥挤。车里的人认出了他，惊喜地和他打招呼。

    “霍德尔，你怎么在这里？”

    霍德尔言简意赅，“接待新生。”

    车门被关上，马车跑动起来，载着她摇摇晃晃地驶向未知的新生活。马蹄的哒哒声踩在心口上，伊冯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攥紧的掌心被汗浸湿，裙摆被拧出无法抚平的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