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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欲绝但为君 68 战鼓声声催人魂

    秋风愁煞人。

    在双方叫战,摆开阵势之后,战鼓声响,聿璋、公孙騫率领着前军,一口气向敌阵拉近了几十丈。

    肃杀之气,即便不听鼓声,光是刺在脸面上的秋风,都能令人不寒而慄。

    手握弓矢,面对着同样欲置他们于死地的敌军,聿璋的心情却是平静非常,捻着兵箭的右手不断抓握,让这细微动作稍稍驱赶蕴藏于深处的颤抖。

    是激动、兴奋的颤抖;是胸中那不吐不快,几欲沸腾的热血!

    与他一同面对敌兵的,还有神武营内许许多多的弟兄,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曾经嘲讽过他年轻稚嫩的兵卒亦有之,同情他尊贵身分却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一同受苦的亦有之,这么许多,林林总总的复杂心情,如今在面临如此阵容浩大的敌军时,全都化为一条心。

    他不害怕。

    还记得,当公孙騫宣布他将成为此回攻西南的前军主将时,聂琰又亲自找上他恳谈一回。

    『虽然这是朝廷捎来的主意。』聂琰轻描淡写的说道:『可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将军仔细思量下,仍将你排在头阵。你与你的兄弟箭技精湛,弓弩好手多不胜数;圣上要我多给你些建功立业的机会,你就好好干吧。』

    『末将多谢将军提携,此行必当戮力讨敌!』

    当聿璋抬起眼来,所展露出的,是那不似十四岁少年的慷慨激昂,颇有视死如归的气魄。聂琰不禁感叹,若把同样的任务交给聂武,他的儿子是否也能有这般豪气?

    『聿璋,本将军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他叹了一声,拍上他的肩头。

    如幼树般纤细的身板硬是挺住这一掌,聿璋拱手行礼。『将军请说!』

    『活着。』在秋风呼呼吹响之际,聂琰浑厚低沉的嗓音清楚的传至他耳里。『带着你的弟兄们活着回来!』

    眼眶忽地一热,聿璋用力的点了点头。

    聂琰刚正凝肃的脸庞,瞬间换成了向他们逼近的西南将士;与大煌将士不同,西南王麾下的兵马一身白衣犀甲,与他们的漆黑铁衣形成强烈对比。

    同样的,当兵箭射穿最突出的那人,脖颈间爆开艷红血花,溅洒在那白衣,如同染料泼上了画纸,迸射出残忍而妖艳的色调。

    一轮兵箭射向敌军,十之六七的将士负伤掛彩,西南军亦以箭矢还击,成排漆黑兵箭越过他们头顶,其中一根甚至擦过聿璋的盔缨;他再次捻箭射向敌军,身旁的公孙騫已经喝出骇人嘶吼壮胆,架起马鞍上的长戟,一马当先的衝向敌军。

    聿璋身边的同袍,额际吃了一箭,连人带马的摔倒,后头的弟兄闪避不及,扬蹄踩过,另一侧的同袍肩头插着一根箭矢,他咬牙折断,手上的长矛猛烈的刺向敌兵。

    他们的漆黑战袍上看不清血跡,即便受了伤,只要一息尚存,全军上下都有着不顾一切拚杀的信念,以此信条治军的聂琰,每战必捷,才得了御赐「神武」之名。

    但他们终究不是神,只是平凡的血rou之躯。

    公孙騫手上的长戟威猛非常,替他们在前头杀出一条血路;聿璋随即拋下弓,抓起那把吴鉤,使劲地往最近的一名敌兵斩去,鲜血顺着刀刃溅湿枯黄秋草,在乾涸沙地上匯聚成河。

    肩膀、大腿给枪刃擦出伤口,聿璋明知负伤,却是不肯退缩的使劲挥舞着吴鉤,一名西南兵举矛欲挡,却是给他连人带马的一刀两断!

    不知何时,举目仅馀一片雪白,公孙騫驍勇的身影已不復见;也不知道身后的弟兄跟上没有。再次俐落斩下一名敌兵,找寻下一个目标的聿璋,回头却不见座骑的马首。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身披银甲之人,他的长戟戳穿了聿璋的马匹;失了马匹的聿璋整个人向前扑跌,吴鉤也险些撤手。

    在这杀声震天,旌旗交掩的战场,他紧急跃离马背,堪堪逃离了给马尸压在地上的险境,可背后友军的马蹄、埋伏于四周的兵刃,无一不能取他性命。

    披风乃将领的标志,将他斩下马背的此人认出他的身分,手上长戟果决地向他刺来。其清脆悦耳的嗓音在这低沉嘶哑的杀声当中,格外清晰——「到此为止了!」

    他手握吴鉤,不顾两臂伤势的拚死挣扎,正巧卡在弯刃与直枪间的缝隙。

    『活着!』

    他一手去扯长戟的另一侧,看穿他意图的女将猛然抽回戟来;刀刃虽在掌中化开一道口子,亦让他得以借力使力的跃向空中。

    在她惊愕地凝视下,聿璋喉间爆出一声巨大的嘶吼,抡起吴鉤,朝她腰际猛然斩去……

    *

    手起刀落,随着贼首遭斩,佔尽地利之便的贼寇军心顿时浮动起来,谷燁卿瞥向给他拦腰斩倒的头领,割下他的头颅提起大喊——

    「头领已死!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正射下那贼寨其中一名刀斧手的明威将军谷燁樊听见此声,忍不住望向那血淋淋的头颅。

    「大煌军威,势不可挡!」

    像是受了谷燁卿的鼓舞般,围绕着山寨间的将士纷纷重复——「大煌军威,势不可挡!」那样壮盛威武的声响,给仍在顽抗的贼寇听在耳里,只怕是三魂七魄都给吓掉,纷纷逃走了吧?

    他们领着五千兵马,攻下这最后一座贼窟,终于能够班师回朝,给圣上一个圆满的答覆。

    旗下将士尽责的将欲逃窜的贼兵一网打尽,更重要的是收缴兵器,拯救伤患等善后工作。

    即便出征前就已有必胜准备,但打仗没有不死伤的,谷燁樊指挥若定,再加上此行有了谷燁卿协助,大大的鼓舞了将士士气,行军起来较先前更加无往不利。

    天色已晚,他们行军两月馀,一连大破三座贼窟,终在此日完成任务,便藉着贼寨顺势扎营;谷燁樊在勉强凑合的灯火下取来信笺,一字一字的写下战果。

    「报!」

    抬起眼,来者揭下铜盔,露出那张与他有着几分相似的脸来。「稟将军,弟兄已升火造饭,待会儿便可用膳……」谷燁卿润了润唇,再次开口时,嗓音显得有些沙哑。「此行攻寨,伤者二百六十五人,我军医士已尽力抢救,死者……三十七,另有五人生死未卜。」

    「嗯,收缴腰牌没有?」

    「都在这儿了。」谷燁卿牢握这亡故的三十七名将士腰牌,不是染上尘土就是沾了血跡,大多是死在这帮贼人的陷阱与箭矢下。

    「拿来给我,由我上缴兵部,再一一厚恤这帮弟兄的家人们。」

    此仗即便得胜,尤其胜负还是给谷燁卿那一次大胆突袭才定下的,然而谷燁樊印象最深的,却是弟弟此刻流下那悔恨又不甘的泪。

    「别哭了,他们的牺牲没有白费。」谷燁樊年方二五,相较于初出茅庐的弟弟,已经在沙场上出生入死过许多次的他,早已痛过好几回;他用力拍了拍谷燁卿的肩膀,弟弟的回答却是抹掉那眼热辣辣的泪。「伤口还在渗血,包扎过了么?」

    「嗯,我自己包的。」

    谷燁樊叹息,割下披风一角,重新给弟弟包妥。「待会儿再找医士敷药去!别瞧这伤不轻不重的就搁着,会留下病根的……」他又说起某次行军作战时,胳臂筋脉给伤了,就此失了不少气力的往事。谷燁卿听而不闻,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

    「这回班师,我会找机会在圣上面前给你多美言几句,你这宣节副尉,少说也能升个几品……」

    「多谢将军,升官晋爵什么的,卑职还没想这么远。」望向案上堆成一座小山的木牌,谷燁卿又是心头一紧。

    谷燁樊又哪里不知他心底难受?「顺便还要认真给你谈谈婚事了!」

    一讲到婚事,谷燁卿再也无法哭丧着脸面以对。

    「爹娘那儿的主意我已经听说了,我只想问你,你莫不是真打算迎娶二公主来着?」

    「娘娘当面託付的。」他含糊其辞,却是将所有责任全都推给了皇后;谷燁樊勾唇一笑,一把扯住了弟弟肩头,「嗯!哥……将军!这样……」

    「仗都打完了,你倒是懂得拿这军阶来噎你哥;喂!讲得你很不想娶那野蛮ㄚ头似的,这般不情愿?」

    「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一想到当初陪湘君返乡,聿珏受伤时给湘君搂在怀里那副情景,便觉心头犯堵。「聿珏她……」

    「哟!你直接叫她的名儿来着?果然是儿时玩伴,两个人感情深厚,不是咱们这些个外人能理解。」

    谷燁卿苦着一张脸,又不知道该回些什么,「总、总之,这个等我回去了,跟爹娘商量过了,再做定夺!」他摆脱了谷燁樊的箝制,在夺寨门而出的同时,闻着了饭的焦香味儿。

    ***

    天色昏暗,还未入冬,此刻的长安已经打了霜。

    聿琤在案牘上仔细批示着,还未告个段落,门外的太监已来报信——「二公主驾到!」

    门外的聿珏头戴朱红小冠,还仔细贴了花鈿,踏进门前微拢着黛青外袍,不停搓着双手。「怎地突然变得这般冷……」

    聿琤微微一笑,对门外微望了几眼,「你来了……怎不见你那贴身内官?」

    「没什么,德妃娘娘今儿个到城外离宫调养身子去了,她与聿珶还挺有话聊,于是我让她陪聿珶护送娘娘过去,顺道让她熟习熟习驭马。」

    聿琤这是明知故问,她早听闻了德贵妃近来身体不适,说要出宫歇养的消息,不过聿珏竟大方的让藺湘君前去护送聿珶?这倒令她有些意外。

    或许是藺湘君自己的主意?打从半年前遭她当面拒绝之后,聿琤每回与聿珏碰头时,藺湘君总像是避着她似的,饶是先前出外跑马,她也仅是远远的落在后头。

    「原来如此。」她自桌案下摸出一把长剑,在这除了姊妹俩,仅有裴少懿一名心腹在场的书斋里,那柄青锋所透出来的寒光,霎时刺入了聿珏的眼。

    聿珏睁大眼睛,眼睁睁盯着聿琤提着剑向她逼近。「大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