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6 Samsara
这夜帝释天睡得昏沉,发情期极度剧烈的性事令他太过疲惫。他在黑暗中下坠,像跌入一个不见底的深渊。目之所及尽是混沌无明,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静止还是在下落,于是他又努力尝试去听—— 风雪。 是风雪声。 但是风雪不在耳畔,而像是隔着厚重的帘幔,在外头闷响。这声音令他感到熟悉,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一段困扰他十年有余的梦境。 帝释天睁开眼,帐中灯火明明灭灭,陈设都不是现代的样式。他低头,见自己着一席白袍,正卧在温暖的兽皮毯上。一旁的男人闻声放下手中的卷轴,正朝他缓步而来。 他没办法依靠自己的意识与天魔对话,他也无法左右眼前发生的一切,因这是一个已经写好并上演过成百上千次的剧本。 手被反剪在身后,男人已经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君王金色的长发垂到他眼前。天魔似笑非笑同他说什么,而他则咬牙回击了什么。男人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来,用手抬起他的下颌。 帝释天看见他的口型,却听不见他的声音。他说—— 你恨我吧,然后记住我。 而后是混乱,喘息,挣扎,血与体液,所有的一切都潮湿而冷。在第无数个被那人强占囚锁的梦境里,心里的屈辱和身体的欢愉像两条交缠的巴蛇不分你我,他能感受到梦里的每一分爱恨,它们此消彼长,在十年里如影随形。十年来他既迷恋那人又恨极那人,帝释天开始疯狂地笑。 如你所愿。笑到最后,他说。 他伏在地上,眼前之人俯身看他,紧紧攥他的下颌迫他抬头。帝释天缓慢地眨眼,忽而自己又成了笔直地站着,烛火幽幽的大军营帐顷刻间成了礼堂。钟声在耳畔叮叮当当地响起来,眼前人不再着宽袍大氅,而穿一身笔挺的西装礼服。方才低眉居高临下看他的天魔,此刻单膝跪地亲吻他的手背,将一枚戒指套在他的手上。 你曾问我可认命,我那时问你,什么是命?你说,做我掌中之物,笼中之鸟。 你所见皆是我使你见,一截手腕,一个眼神,我知道你在阅读我,我本就是一个创作者。倘若我们好好相遇,我们会否爱上彼此?答案当然是会。隔着小书架空隙我看见你眼中的火焰,昨夜我可曾入你梦中?书本上密密麻麻排列的字,“Lush”里那一格格的空心书架,你嗅到的清淡却无处不在的莲花气息,皆为我所织就的甜蜜的网。 你瞧,如今,以爱为锁,是你做我掌中之物,笼中之鸟。 但今夜,同从前的无数个梦不同的是,帝释天见到了另一个人。 月色像霜一样坠在漆黑的长发上,阿修罗背着满身、满头的落雪,也背着沉重的月光,像个雕像立在帐外的风雪里。这是帝释天第一次在梦里见到他,十年来他从未见过营帐外的样子。他为什么在那里沉默地伫立?他又为什么感到刺骨的悲伤?帝释天想要看清那人的神情,可是他无法挪动脚步,而阿修罗已经慢慢走远。 于是他尝试呼唤他的名字。 他张了张口,却无法发出多余的声音。梦里的阿修罗忽而停下脚步,他望了一眼天上飘的雪,复又提步继续走。帝释天有些着急,他又试图大声呼唤他,声带却被牢牢卡住。他看见阿修罗像是能听见一般回过头来,在虚空中望了一眼自己,而后茫然地转身离开。 他最后使尽力气去冲破那声音的阻隔—— “阿修罗!” 帝释天猛地睁开眼睛。 房间厚重的窗帘拉着,分不清黑夜白天。阿修罗正坐在他的床边,他手中拿着两张纸,在此之前他似乎在阅读上面的内容。Alpha极复杂地望了他一眼,红眸一瞬不瞬地注视他,似是有些微讶异。二人在沉默中对视许久,阿修罗最终极轻、极戏谑地笑了一声,而后将那纸叠好放进自己的口袋。 “吃点东西?”他问。 帝释天摇摇头。他用手肘撑着自己坐起身来,感到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却无比地、可耻地餍足。 这可真是世上最糟的事情。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帝释天蹙眉开口问。 阿修罗没答话,只将他的手机扔过来。屏幕上显示12:21,他们昨夜做了太久,帝释天昏睡过去前只记得应该已经很晚,现在竟然直睡到了中午。 他打开微信看未读消息。八点半时天魔给他发消息,起来了吗宝贝?十点时候发了第二条,起得晚也要吃早餐。 阿修罗人高马大,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他的手机屏幕。帝释天抬眸望一眼男人,Alpha轻哼一声,无趣地将目光移向一边。 帝释天敲字回复,好。 手机提示音很快响起来,阿修罗闻声偏过头来瞥他一眼,复又移开目光。对话框里天魔回他:怎么起这么晚? 帝释天敲字的手微微颤抖,回复一句,昨晚有些失眠,没什么事,我去吃饭了。放下手机他掀被下床,两条腿在骤然接触冷空气的瞬间打了个寒颤,他才发现自己只套了件宽大的衬衫,下面什么都没穿。 见这一幕,阿修罗极轻地笑一声。他也站起来向前两步,将帝释天堵到床与衣柜间逼仄的角落。 “为什么我们的信息素会相互吸引,帝释天?”他凑近帝释天的颈窝,嗅到令他安宁的莲花香气,眼前细白的脖颈上依稀可见点点红梅。 “我不知道。”帝释天感到危险的气息。他伸手推拒,又忽而想起昨夜那个梦。为什么你会入我梦中?他原本以为前世尽是属于他和天魔的恩怨纠缠,为何忽然教他看见了第三个人的存在? 搁在桌上的手机又响起微信提示音,两个人一齐看向屏幕。弹出来的消息是天魔的回复:照顾好自己,我下周就回来。 阿修罗攥住帝释天的手腕。帝释天能嗅到他身上浅淡的信息素味道,显然对方已经刻意在收敛自己的气息。他望着手机屏幕上弹出来的消息框,忽然有一种丈夫正透过文字、网络,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的错觉。 注视他裸露的双腿,身上的暧昧痕迹,昨夜疯狂的交合,以及被他的弟弟抓着手腕抵在墙上的现在。帝释天下意识地夹紧双腿,尝试保持镇定。 屏幕灭了。黑暗中他又能看得清阿修罗灼灼的红色眼睛。 “昨晚……”阿修罗在他耳边低声。 “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帝释天语气平静。“你该回去了,阿修罗。” 二人维持着这个暧昧的姿势许久,最终是阿修罗松开他的手腕。他戏谑地笑一声,看帝释天正无波无澜地与自己对视。Alpha最后拎起自己的外套往门口去。“我走了。”他说。 帝释天站在原地。“慢走。” 阿修罗拧动门把手,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望他一眼,似笑又非笑。帝释天不知道这个男人心中在想什么,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并不会这样简单结束。 “那么,再见,帝释天。”他从不唤他嫂子,只在zuoai前唤过一次。 门关上,房间里恢复了黑暗与沉寂。帝释天深深呼吸一口,瘫坐在卧室门前。 而同上一次阿修罗唤他“嫂子”的时候一样,此时此刻,他的下身正湿得一塌糊涂。 …… 一小时前。 阿修罗坐在床边,身侧,帝释天正沉沉睡着。他手中拿着两份不同医院的鉴定报告单,一份的结果栏中,赫然写着99%,而另一份则写着80%。 他清早取了帝释天的信息素样本,去了家较远的医院。“您和妻子?”医生询问。阿修罗沉默半晌,回答,嗯。 他还记得结果出来时候那位彬彬有礼的beta医生几乎从凳子上跳了起来。“99?”医生失声惊叫。“他妈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但99的明明应该是…… 他无视了那医生的什么“天造地设”“为彼此而生”之类的激动言辞,转身就走,他要去第二家医院验证另一件事。身后医生还在絮絮叨叨:“同房时记得注意节制,尤其是发情期,否则——” 他在走廊的末端停下来,听见那医生的后半句话。“——否则可能会对彼此成瘾,产生依赖!” 第二家医院接受了帝释天与天魔的信息素匹配程度测试。后者的替代仿品是阿修罗从抽屉里找到的——那些人造信息素负责在天魔不在时护送帝释天平稳度过发情期。几分钟后他拿到了结果,报告单上印着冰冷的阿拉伯数字,80。 不出他所料。 Alpha在昏暗的房间里反复阅读两张报告单。兄长前些日子的反常他当然有所察觉,他那时心道这人从来对爱情提不起分毫兴趣,怎就忽然像中了蛊似的。所谓一见钟情,所谓浪漫的相遇与命定的结合—— 不过都是一场脆弱的谎言。 他无心窥探天魔与他费尽心思也要娶到手的漂亮Omega有什么秘密。阿修罗垂眸,见帝释天正安稳地睡着,睫毛盖下来轻微颤动,像个漂亮的完美的娃娃,惹人怜惜,正如昨夜他最终也不忍对他粗鲁、或是随意亵渎。 我确实无心窥探,但你拿走了属于我的东西。 他正移开目光,却听见帝释天于睡梦中忽然喃喃唤了一声,阿修罗。Alpha注视着他的睡颜,几秒钟后帝释天又唤了一次他的名字。阿修罗沉默地等待着,紧接着他最后唤了一次,阿修罗。 绿眸就是在这时骤然睁开,含着水雾。阿修罗忆起婚礼上帝释天对宾客们讲述他与丈夫浪漫的爱情故事,Alpha戏谑地、嘲讽与自嘲地笑一声。 昨夜的抗拒此刻成了欲拒还迎,而他仅存的一点愧意、怜惜,现在消失殆尽。人前冠冕堂皇的、漂亮的、童话一样的你,编织着爱情的谎言,却会在睡梦中呼唤自己丈夫弟弟的名字。 你看,你原本也是个屈从于欲望的浪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