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与其说这是一场热闹的婚礼,不如说是一场寂静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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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以前到现在,从年幼到长大,心软良善的兄长都在为他考虑,为他处理麻烦,为他不遗余力。 可他却要眼睁睁的看着这般好的兄长,三天后就要代替他白白送死。 若当真有降罚的天谴,早就该劈死他这种一事无成,还无端端祸害了最爱的人和最亲的人的懦夫坏种。 一时间梅傲霜的心里又觉懊恼,又觉难堪,更多的是对兄长的愧疚与感激,五味杂陈的复杂情绪快把他整个人淹没了。 “你的手怎么这样的冰?”他摸着小弟的手背,关切的问,“是不是我拉着你说太久,耽误你休息了?” 梅傲霜的眼眶温热,轻摇了摇头。 “好了,该给你的我也给了,该跟你说的我也说了,你收拾一下便早些睡下,别再苦熬着自己的身体,当心熬坏了。” 兄长拍拍他的手,温声劝道:“今后你休再多想,只要你我兄弟二人携手维持家业,孝顺爹娘,就没有什么困难是踏过不去的。” 听罢,他的心口更觉苦涩。 “对了,近日我不在家中,回来后爹娘私下告诉我,说他们已是为你看中一位姑娘择日成亲。” 说到这件事,梅逊雪温和沉静的脸色一沉,压低声音的责怪起来。 “听说那姑娘和你早就两情相悦,你竟一直拖着不肯告诉家里,直到人家姑娘的肚子藏不住了找上门,爹娘这才不得已提前置办这次的婚礼,定在三日后便要拜堂成亲,一场喜事婚宴竟是弄得仓促极了。” 听见这话,梅傲霜的身躯猛然抖了一抖。 无光又无月的暗夜里,梅逊雪亲眼看见窗后的小弟身躯僵立,脸色苍白的宛如一张死人的脸。 那双空洞的黑眸紧紧攫住他,手里就捏着他辛苦求来的符咒包,一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寂气氛在他们二者间缓慢的弥漫开。 “小弟,此事你做的实在是思虑不周,处理荒唐。” 梅逊雪收回手,按在窗栏,埋怨的视线直直望来。 “既是你情我愿的,何必隐瞒不说?苦着那姑娘的肚子里揣着你的孩子,不得已哭哭啼啼的找上门要你负责,让外人看了笑话你背信弃义,人家姑娘丢失清誉,梅家的名声也要受损。” 听到兄长的字字责怪,梅傲霜逐渐咬紧牙关,深深的低下了头,没有反驳一个字。 事已至此,梅逊雪又瞧小弟的模样可怜,大概也知自己做下的糊涂事,在他面前羞愧的抬不起头来。 他习惯的对容易犯错的小弟感到心软,便缓和语气,无可奈何的的叹息一声。 他道:“罢了......你的眼睛不好,婚宴布置由我来cao持,待你成婚后和她好好过日子,再生个乖巧可爱的孩子,爹娘抱上孙子后能享受天伦之乐,这事我今后也不再与你提了。” “.......” “关窗去睡吧。”他笑了笑,温和的劝,“马上要当爹的人了,要给未出世的孩子做好榜样呀。” 说完,他抬臂进窗轻拍了拍梅傲霜的肩膀,又说了两句便转身回房。 刚走了几步就听身后传来的一声沙哑叫喊。 “大哥,这婚不办了,你和我明日一起偷偷离开吧!” 梅逊雪吃惊的回头看去,只见站在窗后的小弟一动不动,望过来的神色格外认真,格外凝重。 “傻小子,又在说胡话。”他只当小弟太过紧张,失笑的嗔骂道,“哪有结婚前的新郎官临阵脱逃的?被爹娘知道了,你又得被一顿好训。” 顿了一下,又随口打趣道:“婚期将至,你这个新郎官要是罢工,莫非要我替你去成婚么?” 语落,梅傲霜站在窗后的身体猛然一颤,有些扭曲的蠕动嘴唇,却好会儿也吐不出半个字。 “.......大哥说得没错。”好久才听他艰涩的语调字字逼出来,“婚礼必须如期举行,是小弟一时心乱说了胡话。” 梅逊雪看得疑惑,直觉告诉他小弟似乎瞒着自己什么。 刚要开口问他,便见梅傲霜猛地扭头,慌乱的背过身去,然后把窗户从里往外的迅速关上。 只有微微颤颤的叮嘱顺着即将合闭的窗缝里飘了出来。 “大哥,入秋风大,你记得关好窗子莫要受凉,别耽误三日后正式举行的婚礼。” “你是整个婚礼中最重要的人。” 在梅逊雪的亲自cao持下,三日后的婚宴虽是办得仓促了些,但布置的过程却颇为顺利。 只是在置办的过程里,梅逊雪的心底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 婚礼原是人人庆贺的好事一桩,可宅里宅外竟压根瞧不见丝毫的喜庆之意。 布置婚宴的三日里,爹娘以身子不适闭门不见,兄弟沉默没有成婚的喜色,来来往往做事的仆人们闭口不言,像是一夕之间全部哑了瞎了。 与其说这是一场热闹的婚礼,不如说是一场寂静的葬礼。 趁着梅逊雪转身看不见的空当,宅里的下人们就会从各种角落纷纷投来各色复杂的目光。 这些重重叠叠窥视着梅家大少爷背影的眼神,满是冷漠和无谓,也有同情与悲哀,其中隐隐约约还藏着些许的幸灾乐祸的恶意。 谁能料到当年拿了仙长金珠的俊美少爷,原本该与仙长之女一起修仙成道,共享天地寿命,可如今刚过而立便要被迫英年早逝呢? 心眼小的苍天果然是见不得有些人活的太好,轻轻松松就占据了全部的好处。 梅宅数以百计的下人们或期待或惋惜着三日后开始的婚宴,没有一人对忙忙碌碌,一无所知的大少爷透露出半个字。 既是不敢,也是不愿,又或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鞭子没打到自己的身上,谁会觉得疼呢? 在这种半漠视半放纵的情况下,每个人的眼底似乎都藏着一头暗中蛰伏的野兽,没有人情的悲悯,只有冷漠的旁观。 一旦到了某个约定俗成的时辰,他们就会齐齐的跳出来,一举拥上把梅逊雪撕碎。 梅家大少爷出身高贵,一身白衣不染凡尘,从来不知望仙镇有活人殉葬的习俗。 但这些在淤泥里挣扎的普通百姓,从小到大早就见惯了镇里发生的各种惨事,竟完全不觉哪里不好,哪里不对。 当某种事态常见成了一种平常习俗,人就不再是人,而是一件可以交易的商品,一样没有自主的死物。 为了亲兄弟的人生大事,梅逊雪忙的脚不沾地,纵使偶尔他感觉到不对劲也实在无暇多想。 他只得强行压下疑问,全心沉浸在这沉闷的,古怪的氛围里继续cao持着婚宴的大小事宜。 直到婚宴正式举办的当日,他早早的清晨起床收拾好衣冠,派人把婚礼的相关事宜再次确认无误后,便赶去爹娘房中伺候用饭,然后亲自到厨房盯着做菜。 刚盯了会儿,门口来了送衣的绣娘,告知他新郎官的礼服已是送到了他的房中,请他试穿。 “我的房中?” 他疑惑的眨了眨眼,遂想到小弟的眼睛不好,自己是该替小弟试穿新郎的服饰避免出现意外,点点头应下。 “好,我即刻便去试婚服。” 待他转身刚走,后厨烧菜的仆人们全都停下了手里活计,目目相觑,全是冷意。 “咱们真的不告诉大少爷真相吗?”有人不太忍心的试探开腔,“大少爷对我们平时还是很不错的......” “你不想活了,想讲就去讲呗,又没谁拦着你。”另一人冷笑起来。 “反正大少爷的棺材昨晚半夜刚刚送来,守灵的纸人还没来得及扎,老爷肯定更喜欢多几个活仆给大少爷陪葬,毕竟大少爷下了地府也要有人伺候呢。” 那人就不敢再说话了。 “谁让大少爷倒霉呢?遇到权势更高的人就要学会认命。” 一名拿着锅铲的仆从唏嘘感慨,叹息摇头。 “梅家有两位少爷,那柳家主偏偏就看中了大少爷,指名要他给柳小姐殉葬当鬼郎,连老爷夫人都不敢违背,咱们这些为奴为婢的又能多说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呀。” “这是大少爷活该,谁让他把人家柳小姐玩腻了就抛弃不管?害得柳小姐一尸两命,柳家主没了宝贝女儿还赔了一个外孙,换了谁也会气得要他赔命!” “对对对,听柳家那边说,柳小姐死的可惨了,除了一张脸完整全身上下没一块好rou,五脏六腑被生掏出来吃了个干净,连肚子里刚成型的胎儿都少了半边,母子俩剩下的尸体拼不了,只能请镇里针线活最好的三位绣娘一针一针才缝好的。” “天呐,太惨了,大少爷平时看起来那么温柔有礼,谦谦君子的,怎么做得出这种抛妻弃子的事啊?” “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嘛,有这个下场是他死得其所!负责抬棺的二狗子悄悄告诉我,今日傍晚的婚礼结束大少爷就会被送棺封死,在梅宅停留一晚后,明日再送去柳宅超度和柳家小姐挖土同葬。” “怎么还要在梅宅停一晚啊?真是晦气......” 厨房里聊得风生水起,浑然没发现有人偶然路过,悄悄躲在门外听到他们的谈话。 偷听小半柱香后,里面压低的笑声混杂着鄙夷,他压抑不住的浑身颤抖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接着慌忙向后院的方向快步跑去。 三梅阁的主屋,梅逊雪正脱下外衫,在屋里试送来的婚服。 他打开存放婚服的礼盒,把叠叠重重的华贵婚服小心拿出来摊放在桌上。 刚捏起婚服的袖子往身上比划时,忽听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响在门外。 片刻后,只见一个灰色人影眼不看地,脚步不停,一头就撞进屋来,把虚掩的木门摔得震天响。 桌边的梅逊雪吃得一惊,回头看去,原来是自己的随身侍仆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