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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 第38节

    来临川的路上,周见弋设想了无数遍见到她的场景,也不是想过会吃闭门羹,但当她冰冷的态度真实展现在眼前,他还是被深深刺杀。

    “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你不觉得自己欠我一个解释吗?为什么一声不吭地离开江市?为什么要考临川大学?我们不是约定好了要一起去帝都的么?”

    “我不想去帝都了。”温听晨撇开连躲避他如炬的目光。

    “为什么?”

    “季老师说我的分数可以去更好的大学,我没有必要为了去帝都而放弃更漂亮的人生履历。”

    周见弋愣在原地,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慌乱无措,像受伤又找不到家的幼犬,呜咽着不知如何是好。

    他试图说服自己,她不过是想上更好的大学,人高处走,这没什么不对。

    “好,我理解。”他颤抖着地抓她的手,用几乎哀求的口吻说:“你想去临川大学也没有关系,大不了我每个礼拜都从帝都飞过来找你,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

    “周见弋。”

    “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复读,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你等我,你等我来临川陪你。”

    温听晨企图打断他,他却跟没听到似的继续喃喃自语,手上的力气也变得失控。

    他正好抓着她烫伤的地方,强烈的疼痛蔓延至胸口,她咬了咬唇,心一横,将手整个抽出。

    “周见弋,你还听不懂吗?这不是去哪里上大学的问题,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我们分手吧!”

    天边划过闪电,紫色的光照亮周见弋倔强的眼睛和冷硬面颊,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夜空仿若要被炸开一个口子。

    他绷着腮帮子,声音有些哽咽,“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温听晨强撑着最后一丝伪装,“没有为什么,当初答应和你在一起,是我冲动,因为你对我很好,我被感动了。但现在我后悔了,我不想把你规划近我的未来了,就这么简单。”

    “感动?可怜我?”周见弋心口像被人狠狠扎了一刀,痛到痉挛,“所以,你根本没有喜欢过我是吗?”

    温听晨强忍着喉咙的紧缩酸涩,“是。”

    大雨倾盆,连老天爷都怜悯他的悲伤,脸上湿湿热热,早已分不清雨水或泪水。

    周见弋闭了闭眼,声音变得虚弱而绝望,“温听晨,你真真假假,到底哪一句是真话?我到底该相信哪个才是你真实的一面?”

    “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吧,从此山高水长,祝你前程似锦,我们不要再相见了。就算再见面,也请你把我当成陌生人。”

    温听晨说完,转身离开。

    “好一个不要再相见!”周见弋疯了似的扑上去,拽住她的手腕,一把扯下那串白润的菩提子,“既然要当陌生人,那这串珠子你也不必留着了!”

    雨伞跌落,豆大的雨珠迅速打湿她的发梢衣衫,温听晨眼睁睁看着腕上手串被扯断,珠子四散,落得满地都是。

    周见弋把手里剩余的珠子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温听晨,记住你说过的话,是你把我推开的,这一次我走了就再也不会回头!你别后悔!”

    肩膀被重重一撞,温听晨跌倒在地。

    她失魂落魄盯着周见弋一瘸一拐离开的身影,再缓过神来时,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爬进泥潭里,一颗颗捡起散落的菩提。

    雨水太大,珠子都被冲散,她追了一路,满手都是泥。

    小姨回到楼下,就看见温听晨不顾肮脏和恶臭将整个垃圾箱倒了出来,跪在垃圾堆里不要命地寻找。

    “晨晨,晨晨你干什么呢!”

    小姨冲过去给她打伞,慌乱地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拭她湿透的脸颊。

    温听晨仰头看了她一眼,捧着手里地珠子,哭得撕心裂肺。

    “小姨,珠子断了,珠子断了!找不到了,都被雨水冲走了!”

    小姨安慰道:“没关系的,珠子断了再买一串,买串一模一样的。”

    温听晨摇头,眼泪肆意,“不会有一模一样的,没有的,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再也不会有对她那么好的人了。

    ——回忆篇完——

    第37章 愿与愁(1)

    温听晨从梦中惊醒, 眼角湿濡,枕头也有一小片潮痕。

    还是那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没有倾盆大雨, 没有破败的垃圾堆, 有的只是空旷静谧和无尽的黑暗。

    梦里的那场争吵好像昨天才发生的事, 至今回想起来心口仍会绞痛,然而一睁眼,他们都分开六年了。

    温听晨翻身坐起, 靠在床头缓了缓,试图将自己从回忆的梦境剥离。

    伸手摸到枕下的手机,凌晨两点半, 她做了那么长的一个梦,原来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消息栏有孔新绿在睡前发来的微信, 说她已经返回帝都,有空一聚。

    还有大学室友群里,几个姑娘从抱怨领导压榨聊到某个明星的桃色新闻, 最后问听晨怎么不冒泡。

    她稍稍翻了几页, 悄然退出。

    回首自己的校园时代,温听晨最喜欢的就是在临大的那段时光, 有暖心的朋友, 有引路的老师,遇到的每个人都对她很好, 周围总是充满善意。

    大一刚开学那会儿, 她还沉浸在过去的阴影里,到了新环境也不敢交朋友, 总是尽可能远离人群。

    临大的寝室是四人间,她的室友一个是本地人, 另外两个都是东北姑娘。

    新同学来自五湖四海,性格也迥异,好在放眼整个学院,江市的学生只有温听晨一个,没有人知晓她的过去。

    报道的第二天,本地室友为了拉近关系说要尽东道主之谊请她们吃饭,其他两人欣然赴约,只有她摇摇头,说不用谢谢。

    其实她内心也并非不渴望交朋友,但曾经的经历让她惶恐,如果别人了解她后注定远离,那么干脆不要开始,没有抱过期待,以后失望也能少点。

    她一个人上下课,一个人出入食堂,一个人扎根图书馆,尽可能将自己伪装成透明的。

    转折发生在入学的第二个月,学院要办新生晚会,要求每个班都交一个节目。

    任务传达下去,报名的却一个没有,那时大家刚刚摆脱枯燥的高中生涯,还未来得及培养一些兴趣特长。

    眼看要全军覆没,辅导员直接做主让班长把温听晨的名字报上去。

    原因是开学交个人情况说明表时,温听晨在经历一栏写道曾取得过中国舞十三级和钢琴十级证书。

    这两项都是方萍让她填上的,说简历做好看一点以后能拿奖学金,证书嘛,又不怕多。

    没想到这一写,就招来一个大麻烦。

    辅导员亲自下的命令,温听晨不好推脱,就这样赶鸭子上架被迫在迎新晚会上跳了一段自编的舞蹈《醉花荫》。

    当天晚上,朋友圈被她霸屏,室友回来兴冲冲地说她上贴吧了。

    温听晨心脏咯噔一下,僵着身子怯怯地问:“怎么了吗?”

    室友拿来自己的手机,把那些夸赞她的帖子一一点开给她看,又当面对她进行一番真诚赞美。

    “你今天真的杀疯了,好美!我一个女孩子都要被你迷死了。”

    另一个室友说:“你知道吗,刚刚散场的时候路上同学都在讨论你,当时给我自豪的,真想大喊一句‘我们宿舍的’!”

    “欸?不是,你怎么哭了?”

    她们说着,发现温听晨红了眼睛,还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连忙找来纸巾给她擦眼泪。

    在温听晨的记忆中,她已经很久很久没从同学口中听过夸奖的话了,即便那时参加开幕式为校争光,学校贴吧关于她的讨论依旧是诋毁。

    刚才听到自己又上贴吧,她的第一反应是害怕,怕那些尘封的过往被揭开。

    事实却出乎意料,就像一个揣着满腹委屈的小孩,摔再疼都装作没事,被陌生人问了句“你怎么了”,坚强就瞬间崩塌。

    温听晨哭够了,摇摇头,说没事,自己准备节目的时候压力很大,怕给班级丢脸。

    室友连说哪里会,长脸还来不及。

    几人笑作一团。

    那天之后,温听晨也算在学校一夜成名,团委的指导老师找到她,问她愿不愿意参加校艺术团,以后有更多上舞台的机会。

    温听晨起初是犹豫的,她不想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只想平平静静地度过大学四年,但耐不住团委老师以加学分作为诱惑,为了能争取到奖学金,她脑子一热就答应了下来。

    后来她也想通了,既然到了新环境,就应该和过去说再见,她或许可以尝试改变,去活不一样的自己。

    温听晨开始活络在各种学生活动,学习之外也继续去小姨的餐饮店兼职。

    她已经成年,有了自立更生的能力,不想再用家里的钱,尤其是不想再用唐广君的钱。

    当周围同学陆陆续续都脱单了的时候,她每天都奔走于学校和餐厅之间,忙得天昏地暗。

    室友问她怎么没想着谈恋爱,大好青春就这样浪费了多可惜。

    温听晨笑笑,只说没时间。

    也不是没有男生追她,隔壁学院总有人偷偷跑教室来看她,贴吧上时常出现求她联系方式的帖子,还有男生托她室友送来小礼物,都被她一一回绝了。

    奇怪的是,男生们前仆后继,意外却再也没发生过。

    诅咒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吗?温听晨不知道,只是心里有个位置,任何人也无法取代。

    她想要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唯独不想忘记那个赤诚热烈的少年,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短暂而美好,曾是她灰暗人生中唯一的光亮,她到死也要记得。

    大一的第一个元旦,学校放假三天,寝室四人都没回家。

    本地的那个室友主动担任旅游向导,带她们去领略临川的风土人情。

    她们去了很多地方,其中有一站是全国闻名的寺庙,据说求姻缘最灵。

    那天,室友们闹着去姻缘树下挂红绳,只有温听晨转身去了佛祖殿,双手合十,在神明面长跪不起,虔诚而郑重地默念:“即使生生不见,惟愿他岁岁平安。”

    从前她没有愿望,是因为没有记挂的人,如今她愿孤老终身,只求换他此生平安顺遂。

    如果接近她的人注定受到伤害,那么保全他,是她唯一的心愿。

    ……

    那年春节早,学校很早就放了寒假。

    温听晨没有听从方萍的建议坐飞机回家,而是毅然决然用自己攒下的钱买了张回江市的火车票。

    方萍骂她死脑筋,她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自己有什么样的能力就过什么样的生活。

    寄人篱下的日子她不想再过,唐广君的钱可以是唐纯的,可以是唐承的,唯独不该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