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会

    黄沙卷道，流言漫天。

    那点薄薄的雪还没落到地上，就在空中化作水珠，折射此间喧嚣，处处人心惶惶。新帝将要登基了，附耳悄声语你今日已不知旁听去多少，来来回回就这几个字，就这几个字仿佛就要变了天了。

    那人邀你浮云楼三层里间相会，你虽不理解他为何总将地址定在烟柳巷子里，却又懒得询问，干脆听从他的安排。你将帷帽一拉遮住半张脸，朔北初冬已然寒气逼人，你向来不走正门，即使他就此说过你很多次，可这回你仍旧几步踏上房檐，身如飞燕落在房间窗外。

    窗户往上一拉，你轻巧落入房间，那人眼神也不给你，慢慢悠悠抿了口茶。熏香淡淡，烛光晃晃，你习惯性简单检查了屋子，才施施然摘了帽子在人面前坐下。

    你托腮凝视他，就算从小一起长大，竹马绕青梅日日相见，你还是不得不再次感慨他面容姣好，骨相分明眉眼精致，却又丝毫不显女气，于边塞驻扎几载年岁，肆虐的黄沙也没有磨去他分毫的绝色。

    这位武功和容颜一同出名的少年将军此刻偷偷出现在京城，你心下便知，确实是风云暗涌，人人自危。

    “卿之，你怎么来京城了？”

    你惯喊他的字，就算如今已不合礼数过分亲昵，可你并不是个讲规矩的人。你一边问他，一边从他手上将那新茶抢过来，囫囵倒进嘴里，微涩的苦味弥散在舌尖，你咂咂嘴，小声腹诽，

    “难喝。”

    他被你一番折腾气笑，“你懂什么茶，我来这自有来这的理由。”

    废话。

    你将小茶杯捏在掌心把玩，上好的青花釉成色温润，你继续猜，“新帝叫你来的？”

    他不答，便是默认了。

    他虽不是官职最大的武将，可霍家三代单传，名扬天下，手握戍边重兵，何人不敬重三分。此番叫他暗地来京，免不得要探他的忠心。若是新帝多疑，便更是凶险。

    你不屑庙堂之争，游迹江湖，这些年也发展了自己的势力，立了机构名曰千鹤阁，做些打探情报的生意。你与他相识多年，懒得绕圈子，便说，

    “要我怎么帮你？”

    “需帮我打听一个人。”

    他从怀中拿出一小枚铜制圆牌塞进你手里，上面刻着一个复杂的纹路，你认得，正是新帝二哥影卫携带的身份标牌。你五官敏锐，嗅到这牌上有淡淡血腥，蹙眉看向人。

    “来时被阴了，我有个下属被他们抓走，找到时已经咽气，但是留了这个线索给我，我也不知道是否是陷害。我与这位王爷无甚交集，更别提仇怨了。”

    他解释道，你闻言点点头，答应帮人调查，将圆牌小心收好，你勾唇故意压低了声线，

    “那公事聊完了，我们谈谈私事。我之前托你带的酒呢？”

    他无奈地瞥了你一眼，起身从一旁桌上的包裹里拿出一壶酒来，壶身通体晶莹，嵌着北漠盛产的蓝宝石。你笑眯眯地从他手上接过，打开盖子扑面一壶浓郁的酒气，夹杂着青蒿厚重的香味，是北漠特产的一种酒。

    你心中清楚这好酒难得，面前人不知为这酒费了多少心思，便正准备直接灌一口，不想却被他压住了手腕。你疑惑挑眉，见他面有忧色，

    “浅尝一口便可，这酒烈，你又……”

    你知他是说你酒量不好，以前同他共酌十饮九醉，后来他便总管着你喝酒。可你也不是能听话的主，挣了他的手猛饮了一口。浑厚的酒液顺着舌尖一路灼烧，辛辣伴着发酵的回甘，只一口便让人醉了三分。

    你犹觉不够又喝了几口，兴至将酒壶放在桌上，跌跌撞撞起身拉开房间门，低呼，

    “来个小美人陪酒！”

    反正这浮云楼也是以美色闻名的青楼，男女皆有，定价虽高保密性也是一等一的好，高官富绅也多来此逍遥。那伺候的小二刚跑来，他便一把拉住你拽了回去，脸色不虞，朝那下人道，

    “不用，她说胡话。”

    一把关上了门，你眯眸瞧他，拇指扣住他下颌，笑语嫣嫣，口吻轻佻，

    “原是有美人了，这可真是倾国倾城的容貌。陪我喝一杯？”

    他抬腕摁下你的手，轻叹，“又喝醉了。”

    你撇撇嘴，“小美人不高兴了？是不是刚才我去找其他美人你吃醋了？放心，见了你，我这里，”你摸摸心口，“哪里还装得下其他人。”

    他似乎被你这一出表白整得愣怔，也忘了推开凑近的你，耳廓在烛光下透着红。你觉得可能有些过了，退回身子，

    “卿之，我没醉，装的而已，谁叫你总说我酒量低……”

    你瞅他脸色不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噤了声。他张张口似是想同往日般骂你几句，可最后竟什么也没说，只低下头去不与你对视。你自觉气氛尴尬，随便扯了个话题想缓解，

    “话说之前有青楼老板找千鹤阁做生意，结果最后说付不起现钱，便送了个刚被卖进楼的小倌来抵债。”

    千鹤阁阁主好美貌男色在江湖上也不算什么秘辛，你见他脸色反倒更不好看，也不知说了什么让他不痛快，想着要不再换个话题，他见你迟疑淡淡开口，

    “之后呢？怎么处理的？”

    “本来想卖进其他楼里，没想到我有个下属看上了，求我要留他在身边。我便派人查了他的底细，控制了他的家人，以防他泄漏情报出去。”说到这你悠悠叹气，“没想到他俩甜蜜着呢，天天腻在一块，老婆长老婆短的，尽给我添堵。”

    他闻言终于轻笑一声，你松了口气，算是蒙混过去。之后又聊了些琐事，你戴上帷帽要离开，忍不住叮嘱一句，

    “见那位可要小心。

    他点点头，“你明日可是要去林家陵园？我听说那附近的山头最近有强盗，你小心为上。”

    “竟有盗贼敢在京城边郊撒野，你个当将军的不管管？”

    你见他又露出熟悉的无奈神色，微微一笑，

    “多谢霍小将军告知，那我先行一步。”

    将那窗户一拉，你又跳进无边夜色之中，将高阁之中的欢声抛至身后。小雪不知已停了多久，正是皓月高悬，暗流汹涌，你又想起白日听过无数遍的话。

    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