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谁曾将心向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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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的漆拉,根本就没想到,他和吉尔伽美什的关系会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草草收场。 当他接到“猎杀吉尔伽美什”的行动指令时,足足凝固了三秒钟。是“猎杀”而不是“勒令退位”。漆拉知道吉尔伽美什的性格,他绝不会像自己一样忍气吞声,恐怕这也是祭司不得不杀他的理由。 他在心脏思索了一整夜——关于自己,关于吉尔伽美什,关于二人的过去。等天亮时,他递交了一份完美的行动方案,出动了现存的所有王爵。经过漫长的推敲和商议后,祭司交给他全权执行。 在离开心脏的时候他还有略微的不真实感。诚然,他和吉尔伽美什只是各取所需罢了,他从不认为自己和吉尔伽美什会有什么结果。抛开身份差异,两人有着无法调和的矛盾——包括生活态度、观念和信仰、乃至几条血淋淋的人命。但是,在一切还未爆发之前,他很珍惜这份如履薄冰的太平。 那是他出生至今为数不多的,可以感到安心的时候。 漆拉来到绿岛的时候,吉尔伽美什正在和他的使徒们打闹嬉戏。格兰仕不知道为什么掉到了湖里,吉尔伽美什正调侃他;东赫在准备晚餐,而银尘则站在吉尔伽美什的身后看着他们,眼神柔和。 绿岛的氛围总是这样祥和,与整个黑暗的魂术世界格格不入。漆拉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异常刺目,他忍不住幻化成一阵黑雾降临到几人中间,打断了几人的吵闹。 “哎哟漆拉王爵,我还以为从天而降一个女的,我裤子都没穿呢……”在他落地时,格兰仕先是下意识地鼓荡起全身的魂力,发现是他后才卸下防备,大大咧咧地和他打招呼。两年来,随着漆拉的频繁造访,三使徒对他的出现也见怪不怪了,纷纷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他垂下眼睛,摸了摸贴在心口的那只三音一线,与白银祭司展开即时通讯。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传递声音的蛊虫正在潜入绿岛,密切观察着这里的一切。整座岛屿如同被铺设了一张巨大的无形蛛网,任何细微的颤动都逃不过狩猎者的感知——但即便如此,他依旧不确定能不能瞒过吉尔伽美什的眼睛。 他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冷冷瞥了格兰仕一眼,像往常无数次那样把他冻成了一只大冰坨,听他嘴里嚷嚷个不停。 “你真是很久没来了。”在支走银尘和格兰仕后,吉尔伽美什转头看着漆拉,笑了起来:“终于想起我了?” 漆拉翻了个白眼:“你正经点。”他寻找着合适的措辞:“这次是有正事。情况很严峻,非你不可。” 用眼神示意兹事体大后,吉尔伽美什抬手,把两人笼在了绝对隔音的风盾中。透明而灿烂的气泡在他们周身缓缓升起,漆拉按紧了胸口的那只传音虫,他知道真正的较量已然开始。接下来他的每一句话,都需要深思熟虑才能说出,也许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都能让吉尔伽美什看出端倪,导致任务失败。 吉尔伽美什终于正色看他:“什么事,能让你都觉得棘手?” 漆拉简单地说明了当前的情况:“魂兽暴动了。是上古四大魂兽中的宽恕和自由。祭司命令我们配合你捕获它们。” 他抿了抿唇:“二度王爵幽冥,五度王爵伊莲娜,七度王爵费雷尔已经赶过去了。一个小时前,他们说需要强力支援。” 吉尔伽美什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他简单道:“你做棋子吧,我们直接去北之森。” 漆拉垂下眼,他沉默了一小会,抬手在空气中虚虚一点。金色的光门缓缓绽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绿岛的空气中。他知道,此去之后,他们都不会再回来。 ——从他们踏入金色门扉那一刻起,猎杀吉尔伽美什及其三使徒的计划,正式拉开了序幕。 再完美的计划也不会一帆风顺。 到了北之森后,他和吉尔伽美什爆发了相识以来最大的一场争论。那时吉尔伽美什已有些怀疑漆拉,他瞳孔一紧,二人便再次被隔音的风盾笼罩。 还没等漆拉反应过来,吉尔伽美什便淡笑着先问他:“你还有别的事打算告诉我吗?” 漆拉镇定地反问:“什么意思?” 吉尔伽美什悠悠道:“祭司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我收服魂兽了?最近魂术界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吧……”他垂下眸子,瞟了漆拉一眼:“你真的不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吗?” 漆拉淡淡道:“祭司不是经常毫无理由地让大家获取某种魂器,或者突然指定某个人做使徒吗?吉尔伽美什,你多虑了。” 吉尔伽美什勾了勾唇角:“我也希望是我多虑了。好了,你请回吧。” 漆拉面色一变:“吉尔伽美什,你什么意思!?” 金发的男人笑意不变,声音却冷漠:“就是我不打算执行这个任务的意思。我说过了,除非白银祭司亲自指着我的鼻子让我去北之森,任何人向我传达这个消息都太过荒谬了。”他看向漆拉:“包括你。” 见漆拉陷入沉默,吉尔伽美什懒洋洋地补充道:”漆拉,你在我的绿岛布置了那么多棋子,不止是因为想随时找我吧?“他瞟了漆拉一眼,轻笑一声:”不过,我不介意。“ 漆拉愣了一下,吉尔伽美什这是想表达什么?是说以自己的能量,无论如何都对他造成不了困扰吗?还是某种不经意的警告呢?他一向清晰冷静的思路被吉尔伽美什搅得有点乱,下意识地找场子道:”你不也一样?变着法儿套我的消息。好奇心太重了你。“ 不,这步棋错了。不该这样说。 吉尔伽美什诧异道:”这还真没有。“他自信地笑起来:”首先我有我的方法,我知道的还真不一定比你少哦。其次,我从未打算利用自己的……“ 他顿了顿,尾音微微拖长:”……床伴。“ 他微微一笑,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毕竟,同床共枕了那么久,总会有感情嘛。“ ……是了。感情。 他对自己有感情。 漆拉深呼吸一口气,僵硬的大脑重新转动起来,他需要重新找回自己的节奏。他艰难地暼开视线:“好吧,其实我确实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 他再抬起头时,眼眶竟有些泛红:“其实这个收服魂兽的任务,是我向白银祭司提议的。” “你?”吉尔伽美什惊讶:“你要我收服魂兽干吗?” 漆拉捂住胸口,不动声色地按紧了胸口的那只“三音一线”,确保远端的白银祭司以及幽特二人都能听得到他接下来的声音。他说:“因为……这其实是白银祭司对现有王爵的一次考验。” 他低声说:“你知道,在你之前,我曾是一度王爵,直到被你取代。而现在,白银祭司打算再次重演这个流程,再次更新水源的王爵体系。” 吉尔伽美什面色凝重起来,他看向漆拉,面色出现了一丝阴霾:“怎么这么快……这次他们打算替换掉谁?” 漆拉痛苦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认为,如果我们现有的王爵能进一步提升实力,说不定就会让白银祭司改变想法。所以,我才提出了这个计划……我不希望看到你被取代,不想你像曾经的我。” 吉尔伽美什的面上露出怔然的表情。漆拉清楚,吉尔伽美什知道王爵更替的潜规则,因此,自己的话才格外具有说服力。此刻,他正款款凝视着自己,那对漂亮的宝蓝色眸子闪着自己读不懂的情绪。过了很久后,吉尔伽美什抬手揉开漆拉紧皱的眉心,温声道:“放心吧,至少目前,我有这个自信不被任何人取代——我也要你,不被任何人取代。” 他相信了。漆拉低下头,心中一片冰冷。他告诉自己,既然回到正轨,那么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杀招。 当他抬起头时,神色又恢复了那副动人的羸弱。他轻轻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小声道:“可是我还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他说:“我想请你……帮我捕获自由。” 北之森的风盾里,漆拉抬着泛红的双眸看着吉尔伽美什,朔风吹乱了他雪白的长发,他说:“我想请你,帮我捕获自由。” 饶是吉尔伽美什,听到这个要求也愣了。他皱起眉头:“你要收服自由?你是认真的?你知道它的魂力远远大于你吗?” 漆拉低下头,仿佛自己也知道这个要求很荒谬似的。吉尔伽美什的神情依旧严肃,他郑重地说:“漆拉,我知道你的顾虑。但自由是上古四大魂兽之首,就算是我也不一定确保百分百击败它。就算我帮你把它攻击至虚弱状态,它的反扑对你来说也是极其致命的……这太危险了。” 他拍了拍漆拉的肩膀,不容置疑道:“放弃这个想法。就算没有自由,我也有办法让你不被取代,我……” 漆拉抬起头,他深呼吸一口气,打断了吉尔伽美什的话。他的眼眶红了,仿佛是在压抑着某种激烈的情绪,就连声音有些哽咽:“吉尔伽美什,你不懂。” 吉尔伽美什愣住了,他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漆拉这是……怎么了? 他……哭了? 漆拉神情凄然地盯着面前惊讶又尴尬的男人,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来,不知是嘲讽吉尔伽美什还是嘲讽他自己。他神情萧索,咬着牙道:“吉尔伽美什,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输过吗?” 不等吉尔伽美什回答,漆拉便摇摇头,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没有,一次都没有。你生来强大,天生拥有一切,所以,你永远不会知道,每天想方设法增加筹码,拼尽全力只为在祭司那里有一点点话语权的我们,是什么样的。” 漆拉深呼吸一口气,扯起嘴角笑了笑,继续道:“在你看来,收服自由九死一生,可对我们来说,弱小才是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可能。自由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吉尔伽美什忍不住插口道:“漆拉,你还是不懂自由有多可怕……” “明明是你不懂啊!”不料漆拉陡然爆发了,他大声喊了一句,悲哀地盯着怔然的金发男人。他的眼眶全红了,激动得像一只走投无路的鹿,他已经不在乎让吉尔伽美什看见自己的窘态了,连珠炮似地说:“那种睡在岌岌可危的悬崖上,每天都不知道一睁眼还能不能看到太阳的恐惧,你不懂!你根本不懂!你体验过一觉醒来,世界都变了的失落吗?你体验过被十几岁的小孩嘲讽的屈辱吗?甚至——你体验过那种——眼睁睁地看着使徒被杀死,你却无能为力的痛苦吗!?如果是你的三个使徒毫无理由地被屠杀,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对我说知足常乐吗!?” 字字泣血,句句真心。 尘封的记忆再次被打开,里面全是支离破碎的伤口与错综复杂的疤痕。 八年前,自己的身边也有一个听话而温润的青年。那是他的天之使徒,被自己选中继承自己天赋的人。为此,他放弃了对地、海二使的培养,以免在别离时徒增无谓的伤感。 可束海和藏河并非是死于一度爵位的传承,而是被杀戮王爵诛杀。同样丢掉性命的还有鹿觉,可他不能替鹿觉报仇。只因杀死鹿觉的是持有【盾器】之人,和他一样的,被白银祭司选中之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世界又变成了孤身一人。 直到遇到了吉尔伽美什。他们的关系没法定义,说是荒诞不经也好,说是逢场作戏也罢,反正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而且让他哭笑不得地、甚至是病态地收获了些许快乐和温暖。 他知道,吉尔伽美什对他是有那么几分喜欢的,可他决不会回应。他从不在没有结果的事上花力气:束海和藏河的天赋不如鹿觉,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继任者,他便任二人自生自灭;而吉尔伽美什和他隔着的是一条无法泯灭的鸿沟,他打一开始就否认了同吉尔伽美什交换真心的可能。 ……哪怕对方也许真的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甚至,伴侣。因为吉尔伽美什看起来与黑暗的魂术世界那么不同。可在在漫长的岁月中,他已渐渐学会只相信自己。 终于,吉尔伽美什的神色柔和下来。他蹙眉看着自己,眸中是微微的心疼,他低声对自己说:”……我可以试试帮你把自由攻击至虚弱状态。这比杀死它更加困难,也更加危险。所以,你得向我保证……“ 漆拉抬眸看着他,吉尔伽美什继续道:”你有十足的把握,绝对可以安全地捕获它。如果你有危险,那时我可能来不及救你……“ 漆拉的眼眶又红了,他点点头,小声道:”我有把握。“ ”那好。“吉尔伽美什点点头,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我相信你。“他抬手解除了气盾。他见漆拉依然一副愁眉不展的神色,笑了笑,说出了那句彻底把二人拉下地狱的话——“别紧张,我帮你?” 漆拉看着吉尔伽美什,内心毫无胜利的喜悦。结束了,吉尔伽美什答应了这个要求,就代表他彻底相信了自己的话,同时,也完完全全掉入了自己的陷阱。在那个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也许……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想要的,其实也不只是一个床伴而已。 北之森的太阳还未落山,雾隐绿岛已经入夜。 银尘三人静静地坐在湖边想着心事,平静的湖面上微不可见地起了涟漪。 在吉尔伽美什和漆拉翻云覆雨的时候,白裙飘飘的女人缓缓从光门中走出。她像一个诡艳的女鬼,白茫茫的眼瞳嗤嗤地散发精光。她掩嘴一笑:”一度使徒的待遇就是好,这么悠闲呀……“ 特蕾娅轻盈地踩着水,她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快速飞掠:”就让我来考验一下你们的魂术水平咯。“ 猎杀行动开始十分钟,海之使徒东赫宣告死亡。 猎杀行动开始二十分钟,地之使徒格兰仕重伤,天之使徒银尘无力再战。 特蕾娅遗憾地看着互相搀扶的两个年轻人,不停地叹息:”喂,你们也太弱了吧?身为吉尔伽美什的使徒,居然连我家那个小宝贝儿都比不上,吉尔伽美什平常到底教了你们什么啊?你们有好好做任务吗?“ 格兰仕把银尘拉到后面,他仇恨地盯着面前的女人,冷冷道:”我们的王爵如何,轮不到你来说。“ 特蕾娅全然不在意二人溢于言表的憎恶,她用鲜红色的长指甲轻轻点着自己的太阳xue,自顾自道:”虽然我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克制你们啦。银尘你擅长的元素攻击对我来说根本没有用,格兰仕你呢,在攻击到我之前就被我躲开了。哎呀,这可怎么打,真是让人好绝望呢……“ 她对着僵硬恐惧的两人莞尔一笑,问道:”所以说,我们再玩会儿,还是直接进入主题呢?“ 猎杀行动开始半小时,银尘被格兰仕推入了雾隐岛地下的秘密暗道。格兰仕震裂了半座岛屿的地面,这场地震来的太突然、太猛烈,四散扬起的尘灰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就连特蕾娅也没来得及阻止。不过她也不急,她看着面前伤痕累累困兽犹斗的格兰仕,露出了血腥而自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