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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东边日出西边雨 道是无晴却有晴

    

第十七回 东边日出西边雨 道是无晴却有晴



    说好的高考完一起去纹身,现在也只能孤零零地去。对纹身店还存留着刻板印象的施神释,为了配得上店里不羁的氛围,特意去路边摊买了嘻哈风的短袖穿着。觉得十元店卖的大金链子还是太浮夸,便拆下王静梅皮鞋的鞋带往脖子上绕。对着镜子再把头发乱揉一通,在鼻梁上贴个创可贴然后出门。

    而离家最近的这个纹身店像是偏要跟他作对似的,从外面看上去挺市井,结果里面又是点线香,又是放筝曲,连老板都一袭白麻布衣,不染尘埃,接待客人甚至准备的都是花茶和精致的点心。

    施神释喝着茶觉得自己有点傻,偷偷撕了创可贴,再把脖子上的鞋带取了装进裤兜,改邪归正道:“老板,麻烦您帮我纹条线在无名指,看起来像戒指的那种。”

    老板清点着工具微微睁大眼,显得有些惊奇:“是有哪个很火的明星这么纹了吗?刚才也有个学生过来纹这个。”

    倒不是明星效应,也不用猜都知道刚才过来纹的是李昙道。然而这心有灵犀的喜悦却被施神释的尴尬所覆盖,敢情老板一看就知道自己是在装样呢。他不禁干咳一声,故作镇定地掩饰道:“他纹的……是‘S’吗?”

    “对对对,S形的戒指!”老板激动得仿佛她才是追星的那个人,“你们都是粉丝吧?只不过他纹在左手的。”

    施神释不解:“有什么讲究吗?”

    老板神情向往,美滋滋科普道:“左手无名指,已婚的意思。要是纹在右手,就代表正跟对象打得火热,在热恋期。”

    苍天啊大地啊,瞧瞧这是多么称职的老公啊,为了以后的美好生活,他施神释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病彻底医好。

    不不不,哪有那么严重,不就是个小小的物理疗法弄得他硬不起来吗?外疗抵不过内服,喝点中药调理调理,每天再多提醒提醒自己,李昙道还在巴巴地等着被他cao,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在心里感念着李昙道,边回忆往日的点滴甜蜜,边用感慨万千的语气道:“那我换右手纹,就是两面看上去都要像字母L。”

    老板笑眯眯地戴上口罩和手套:“没问题。”

    说做就做的施神释,纹了身就直接去药店开了方子,说是替自己父亲拿的药。医师习以为常,还嘱咐他要提醒父亲少抽烟喝酒,多锻炼身体,吃好睡好。施神释点头应下,坐在店里等药熬好了才提溜着离开,每天就趁王静梅出去买菜的时候温药,再面不改色地一口闷,喝空的药袋都被他细心藏好再扔。

    除此之外,他谨遵医嘱早睡早起,又捡回游泳的爱好,每天在市游泳馆不游到脱力不罢休。一来二去竟然还当上了馆里的助教,不少人都爱让他带着游泳,好些年轻的姑娘对他芳心暗许,他也和这些姑娘打成一片,相谈甚欢。

    王静梅知道后高兴坏了,儿子总算是回归了正途,看来治疗是非常有效果的。她准备好了锦旗要送过去,结果发现已经被查封,又让她遗憾不已。

    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很快也传到李昙道耳朵里,所以日头很毒的某一天,当施神释正跟几位新来的jiejie谈笑风生时,他的前夫冒着差点中暑的危险赶到游泳馆,生生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李昙道面色发红,脸上身上都是汗,他也顾不上去擦一擦,直接握上施神释的手:“施教练您好,久仰大名,我是李昙道,也想报个名跟您学习。”

    施神释周身又是如同被电击一下,但他没有先松开,而是等李昙道放下手,再拍着他的肩膀去帮他办手续。他料定李昙道会沉不住气找上门,每天有意和别人热络,为的就是要这人来的时候眼见为“实”。施神释蔫坏地想要看他老公有多么在意他,而令他想不到的是,他本人却先吃起了李昙道和一个自称是在旁边守着meimei游泳的男人的醋。

    经过打探得知,情敌叫荀峰,施神释总觉得这名字很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可他实在记不起来。且不管这个了,那男人一看就是对李昙道有意思,这么些来陪孩子或者朋友的大多都在泳池旁的休息室坐着玩手机,又或是在看台闲聊,就他非要站在泳池边直勾勾地看着李昙道,还边看边笑。

    那人如狼似虎的目光让施神释如临大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在水下揽紧了李昙道的腰。

    说来也奇怪,施神释这种触电的条件反射放到水里就好多了,如同做了什么缓冲,被水疗愈似的,碰上李昙道便不再感到异常,和从前并无二致。

    只是李昙道渐渐觉得有点奇怪,他全神贯注地学着游泳,施神释却突然紧张得难以自持是为何?他顺着他飘忽不定的视线大致看过去,池边站着一个高挑又有气质的青年男子正在对着他们微笑。

    好你个施神释,去讨女人欢心就罢了,还跟别的男人眉目传情?亏他之前还真相信那人有什么不便言说的事,真是可笑极了!口口声声说什么死之前都一直喜欢自己,果然是花言巧语,就是想尝新鲜的罢了。

    李昙道越想越气,索性挣脱他的保护,翻上岸愤然离开。施神释赶忙把下一个学员暂时托给一旁的教练,匆忙跟上去,生怕他要跟荀峰发展出什么故事。可追到淋浴间找了一圈没找到人,那家伙难不成是湿淋淋地就穿上衣服走了?

    施神释觉得不可思议,缓慢退出几步,转头就看见那该死的情敌抱着手臂,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笑:“你们小两口可真有意思,都分手了感情还这么好。”

    荀峰见他目瞪口呆的模样,悠然解释道:“我是被你们大姐派过来做感情粘合剂的,之前是她画室的助教,从协助工作的层面来说,我们还算是同行呢。”

    施神释总算想起来,他就是尹红情让他故意去勾搭别的男人那个馊主意的候选者,久悦画室的荀峰,他还差点就加了他的联系方式。

    大姐不愧是大姐,远在山东还不忘cao心她两个老弟的情事。施神释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脑子里一团乱麻,险些误了正事,于是拍拍荀峰肩头敷衍道:“麻烦老哥了,之后一定请你吃饭!”说罢迅速换了衣物,飞奔出去追人。

    还好他赶上了,李昙道还坐在不远处的公交站台等车。施神释看他的样子像是在生闷气,他快速地回想了一下刚才在泳池的情形,估计是那人也错吃了自己的醋。

    施神释在心里赞叹着尹红情手段高明,也知道这时过去解释难免是徒劳,看来他不得不使出苦rou计了,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李昙道就吃这一套。

    李昙道这边却已经是心如死灰,坐上公交靠着窗玻璃无精打采,身上的衣服湿透了也不觉难受。直到刚上车的大爷大妈议论纷纷,说是天气热得连身体好的年轻人都在路边中暑晕倒了,听他们描述越听越不对劲,李昙道忍不住插了句嘴:“请问那个人是不是穿着市游泳馆的衣服?”

    一个大妈点头道:“好像是吧,是个大高个,挺帅的小伙子,看着还是学生模样。”

    李昙道暗自骂了句脏话,急忙叫停,赶回去果然看见两个好心人在旁守着施神释。他满头是汗,胸前的衣服也被汗湿一大片,闭着眼睛仰头靠着后面的展示牌,瘫坐在站台的窄椅上。

    以为人还晕着,李昙道忙冲上前去轻拍他的脸:“感觉怎么样?听得到我说话吗?要不要去医院?”

    觉得有点失礼,他又转头向热心市民点头致意:“实在感谢叔叔阿姨,我是他朋友,有我陪着他,你们放心吧,别耽误了你们的事。”

    “不用谢,这都是举手之劳。”

    戴眼镜的女士笑了笑,把施神释刚喝了一大半的矿泉水递到他手里,身旁的男士也朝他微微颔首,随后二人幸福地牵着手离开了。

    李昙道来不及感动,心里只剩下忧虑。他把水放到一边,见那人还是紧闭双眼,没有动静,刚要翻开他眼皮检查状态,手腕就被人牢牢地攥住。

    “要当医生的人如果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关心,那还怎么去关心别人的?”

    施神释睁开眼笑了笑,伸手去拉他另一只手,将他左手放在眼前细看。专属他们的“戒指”浸在汗里,施神释边看边摩挲着那根无名指,再将他自己的扣过去。

    “既然看到了我纹的东西,怎么还生气?”施神释轻声哄着他,“还真舍得让我在大太阳底下跑八百米啊?”

    “你大爷的,故意的吧?”李昙道推他一把,心说又被这小子骗了,“再敢耍我,cao得你下不了床。”

    “这可是你说的,老公。”施神释闻言精神大好,忏悔的话听上去都兴致勃勃,“我错了我悔过,我不该说分开的,要是你跟别人跑了,我还不如现在就被车撞死呢!”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点吉利的话跟要了他命似的。

    李昙道捏住他上下两片嘴唇,让施神释变成一只说不出人话的扁嘴鹅,鹅的“嗯嗯”乱叫逗得他哈哈大笑,气也终于消了。

    在暗处瞧着和好的小两口,荀峰也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他拿起手机拍了几张发给尹红情:「怎么样,十顿饭请得值不值?」

    对方很快回复:「我cao,值疯了!回来请你吃一个月的饭都行!不愧是峰若出征,寸草不生!」

    「行了行了,我也是学习雷锋好榜样。安心玩你的吧,我还有事,不说了。」

    荀峰利落地锁了屏,举着把纯黑的遮阳伞潇洒离去。

    并非因为担心这两个老弟而不安,尹红情其实本就玩得提心吊胆。她一方面想直接把詹玥约出来,在汪屿面前假意摊牌,另一方面又怕汪屿会气得干死她。她在这种自我拉扯和万分纠结中苦苦煎熬,再明媚的海边景致都没工夫留意。

    “你一直有点心不在焉。”汪屿当然看出她的心思,她装作不在意地调整一下被大风吹得翻起的沙滩帽,“怎么,陪我玩得很痛苦?”

    尹红情上手帮她扶正:“不是。”

    “想跟别人玩的话,直接说出来。不要瞒我,不要欺骗,我会放你走。”汪屿轻轻捏着宽大的帽沿,看着碧蓝的大海笑了笑,“因为我已经在准备出国的事了。”

    她停顿几秒,像是在努力整理着自己的情绪。

    “所以在那之前,我们像以前一样开心地过吧,好不好?”

    尹红情闻言呆呆地愣在原地,停止内心斗争的同时,她脑子里的那些杂念忽然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个问号。

    她要……离开了?

    汪屿要离开……我了?

    咸爽的海风吹乱她的头发,纷杂的发丝蒙上她的脸,她一瞬间看不清汪屿的神情,但对方难掩失落的语气告诉她,她并不想离开。

    或许,她是在等一个挽留。

    挽留了又能如何呢?丧失了勇气和信心的爱情是逐渐枯萎的枝桠,就算大树的根部还在,再长出来的也不会是从前那枝。

    而人好像总是执着于逝去的枝桠,因为只有当它从树上落下来,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才会因为它曾经长出过鲜嫩而翠绿的叶片而有所感怀。

    但尹红情知道这些只是她宽慰自己的说辞,她就是个贪得无厌、见异思迁的家伙,世界上的美丽的事物那么多,她做不到终生只对着其中一件,像皮格马利翁痴狂地爱着自己呕心沥血刻出的雕像那样。

    其实她对汪屿,或者对詹玥的感情,又何尝不是始于这种皮格马利翁效应呢?

    把无处安放的感情寄托、倾注在某个人的身上,爱上幻象,渴望它是真实的,这大概是人类无法控制的本性。

    尹红情这才发现她根本不可能去快乐又痛苦地喜欢一个人,因为她彻头彻尾就是个自私的人,而喜欢是要消解很多自私的本体,再编织成无私的爱赠予对方的。

    既然要有遗憾,那就在她和汪屿,也是和詹玥的人生里,留下一个最完美的遗憾吧。

    尹红情最后吻了吻她的侧脸。

    “不,我是时候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