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子弹飞多久才能变成白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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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钟懿今天休假,陪原予去医院看眼睛。 医生带着厚厚的眼睛,翻开她的眼皮,又去看片子, “你这是先天性的虹膜异色,导致的听力和视力受到影响,以前检查过吗?” “检查过,说不严重,当时也没看不清东西。” “病例带了吗?” “没,找不到了。” 提着医生开的药,白钟懿站在门口等原予从卫生间出来。 “这事你爸知道吗?” “没告诉过他,没多大的事,算了。” 她们在外面玩了一天,很晚才到家,回家后言雨楼已经在客厅里,没开灯。 “你吓死我了!干嘛不开灯。”原予将购物袋子丢在地上,踢掉鞋。 言雨楼朝她伸手,将人拉过来,他身上带着凉意。 “你手好凉别摸我……” “去哪了,回来这么晚。” 原予被抱在他腿上,被啃着脖子,她仰起头,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就去玩了呗,没看时间,出来就天黑了。” “嗯……” 他专心抱着她,手臂勒紧腰肢,客厅里黑得她心慌,伸着手臂摸到壁灯开关。 “你干嘛垂着嘴角?”她在医院滴了眼药水,现在视线清亮。 “今天玩的好吗?” “挺好的,转了一整圈,吃的吃了,买的买了,玩的玩了。” “嗯。” 原予从他的腰间翻下去,去卫生间,又去到了杯水,连着衣帽间的小门开着,空地上摆了几个行李箱。 言雨楼这几天带着他的各种行李往这里搬,原予也没多问,放下杯子回到客厅,他还是皱着眉的样子,她做到旁边,打开手机刷视频。 最近新闻关于树嫩国的报道又多了起来,战火从2月到8月,两国都破败得不成样子。 言雨楼被她手机里的声音吸引地转过头,瞄了一眼战争现场,又看向她。 “你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愁成这样吧。” 原予的思路终于和他接上了,伸手捂着他的眼睛, “那就别看了,这不是你能管的了的……你不会现在就管这些事吧?” 言雨楼把她的手拿下来,抓在手里, “你回来的时候,什么感觉。” “倒也没有死里逃生的感觉吧,因为我那学校在中立区,一开始碰到的还算少数,但我也没太搞清楚他们国家的政权是怎么回事,很快中立区就被另一个领导集团占领了,过了不久也开始轰炸,再之后我就回来了,就也不去想了,可是,明明我回来的时候学校的老师都说没什么大事,为什么整个学校都联系不到了,连毕业证书也没发过来,不过人和人的待遇差距就是很大了,战争刚开始的时候啊,树嫩国那就被接走一个神秘的人,好多人护送。” 言雨楼一下一下捏着她的手,客厅中只有她手机上自动循环播放的战地记者拍摄到的画面,原予将手机扣过去, “这是谢丽国的街,我去旅游时在这拍过照。” 她吸了口气,重新看着他, “但是你知道谢丽国的水上贫民窟吗?当地警察都不敢去的地方,他们国家的女王因为哥哥不喜欢自己闹了一周不管国事,却从来没有管过那里人的死活。” 言雨楼懂她的意思,轻轻动了下手, “我们也是,个人的命运在洪流中不值得一提,被冲到了哪里,就在哪落脚。” “你也是吗?” “我还不如你。” 话题有点沉重,她不喜欢这样。 言雨楼在她发呆时直接把原予拉到卧室,推进卫生间。 “洗澡,睡觉,我明天要早起。” “多早?” “五点半,我去树嫩国,公事。” 原予钻出来,跑到他身边,“你那箱子是出差的啊。” “对。” “树嫩国,我也想去。” 他躺着看她,半晌,“好。” “你真好。” 原予高兴地把言雨楼一个人留在床上睡觉,自己跑去衣帽间收拾行李,哦对,要先订机票。 她又冲回去抓出手机。 言雨楼的飞机直达树嫩国,原予买了六张机票来回换机,晚上十点多才落地。 她只背着随身的一个小包,其他行李都扔在言雨楼的公干飞机上。 机场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周围的建筑也没有特别大损坏的痕迹,天空中时不时爆开一个炸弹,震得人头晕耳鸣,这一下就瞬间回到了半年前。 “原?” 有人树嫩国语喊她的名字,原予点点头,那人走上来, “言先生交代我送您回去,放心,这是我和他的承诺书。” 言雨楼竟然真的找个司机也要人家签保证书,如果不是环境太恶劣她真的有点想笑。 “走吧。” 跟着司机上车,他的车子还算干净,只是车窗都被涂成黑色。 “这是什么新的防护措施吗?” “不,小姐,没人什么能防的住导弹,只是人可以选择看不见那些路上的风景。” 原予觉得司机大叔这句话说的很绕,不同的人能悟出不同的道理,或许他应该去做一个哲学家,或许他确实是,只不过现在没有地方让他研究哲学。 她将车窗降下来,窗外废墟在后退。 这两条街上唯一保存完好的是一家西锦风格的院子,青砖碧瓦,看着是比京阳的低调。 “这里面的人家已经走了,不止你们国家的人,国内有钱的也全都走了,以难民的身份出去,出去住大别墅开豪车。” 司机说话的声音如同自言自语,念着隐喻的道理。 原予继续看着窗外望不到头的白墙。 她在国外旅游的时候也见过这样一片院子,盘踞在一整片山上,不过那里建的全是红墙青瓦的小院,那时她坐在直升机上,往下看一眼都看不到头,下去在森林里探险时就有保安过来将他们请走,出示了私人土地的证明,原予那天带了个望远镜,离得很远就看到红墙外挂着个“言”的古体字。 那是言家的祖宗给他们家人的后路。 她的电话响了,司机哼着歌的声音也止住。 “喂?” “到哪了?”言雨楼的声音有些疲惫。 “快到了。” “直接上来。” “好。” 看来言雨楼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他独自坐在堡垒的办公室内。 “我能进去吗?” “就算有摄像头,现在也没人有时间看了。” 原予走进来,站在他身后,“你今晚就在这睡啊。” “嗯,酒店不安全,你也留在这。” “我刚刚来的路上,看到了我之前住过的酒店公寓,就在那条商业街铺面的楼上,我住过好长时间呢,现在被炸得就剩下一半了,断壁上还有血,还有衣服挂在钢筋上。” “夜间还是会有空袭。” 言雨楼低头看表,突然朝她走过来。 炸弹不知落在哪个角落。 原予耳边莫名出现了婴儿的哭声。 “你听见了吗?有小孩儿在哭?” 言雨楼弯腰挡在她面前,捂住她的耳朵。 哭声更大了。 “砰——” 第一颗空袭导弹在299年2月11日毫无征兆地落在离树嫩国音乐学院不到十千米的地方,刚刚持续不到三年的平静被彻底打破,树嫩国境内无论本国公民还是外籍人士,所有人都想着往出跑,一刻也不想停留。 原予在琴房练琴,那个挺着不小的肚子的小老头教授满意地点头,却突然流下泪水。 “战争开始了,原,你不离开吗?” 树嫩国遭遇导弹空袭的第三天。 原予看着真的一点也不着急,她和教授一起看向窗外,混乱的车道,用力按着喇叭的出租车,司机每一秒钟都在原地起价,通往机场的路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航班取消,回国的一张票十万是起步价。 今天是白钟懿最后一次飞京阳到树嫩国的国际航班,她一遍遍地给原予发消息,让她马上到机场,不用收拾行李,她就算把她藏在餐车里也能将人带回京阳。 看下时间,现在飞机应该已经在树嫩国唯一一家还在运行的飞机场起飞了。 “叮——” 原予的手机还是那个铃声,这次是陈照识。 “死丫头我最后通知你一次,赶紧到机场,我的飞机马上下降,带你回京阳。” “不用了,这里降落不安全,你直接往京阳走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辞别教授,原予往租的房子走,她的房东是个70岁没有结婚始终单身的老奶奶,她今天也煮好咖啡,笑眯眯地看着她回来。 “安德薇,我今天又被教授表扬了哦。” “小原同学真棒,来看看我今天的作品。” 安德薇从68岁那年开始自学画画,她似乎很有天赋,只是手指因为上了年纪习惯性地抖动,握不住画笔,笔下的每一根线条都是波浪线。 “我觉得人脸和表情已经很好了,就是手部的线条有些不合比例。” 原予弹琴的手很稳,经常帮安德薇修改线条,但她的画功很差,改着改着两个人就笑成一团。 她笑着看向安德薇,笑她真的成圣人了,怎么背后还发光,下一秒,剧烈的震波将她们一起掀翻在地,摆着画作画笔和咖啡的桌子压在身上,玻璃全部爆开,带着被炸开的泥土飞进屋子里,混合着陌生人的血液和脊髓。 原予的耳朵在未来的两周里都听不到任何人声,她脑子里只有尖锐刺耳的噪音,和一个孩子的哭声。 咖啡洒在裙子上,半个胳膊摔得肿胀又血rou模糊,她爬起来,走到没有玻璃的窗户边,不知道谁家的婴儿落在安德薇的院子里,脑袋被炸开,落在院子的各处。 婴儿正前方的路上,躺着一个女孩,哭声是她发出来的,很微弱,却无限回荡在原予脑子里,她什么都没想,从被炸飞的门洞里走出去,地上女孩瞪着大大的眼睛,满是惊恐,看到她,用力抬起手。 “啊啊啊——” 不远处一个大胡子的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嚎,他被压在一块大石头下,下身血rou和泥土融合在一起。 他指着地上的小女孩,不停蠕动着上身,原予扶着几乎没了知觉的腰蹲下去。 哭声越来越弱,她已经死了。 她将孩子抱起来,用自己两根黑色的手指撩开她脸上染着血和脑浆的头发,一步一踉跄地走到她爸爸的身边,将孩子放在他的怀里。 刚刚安静下来的住宅区小路又开始有尖叫,原予听不到声音,只能凭借眼前人模糊的动作跟着抬头看,一架直升机盘旋在她的头上。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会朝他们扫射的机枪,尖叫着跑回屋子里,钻进桌子下。 “原小姐!原小姐!” 直升机上有人大声的呼喊着原予的名字,可她什么都听不见,只是慢慢的走回屋里,扶着安德薇坐在沙发上。 原予打了个剧烈的冷颤,瞬间睁开眼睛,耳鸣似乎还在,侵袭着她的大脑。 抬手扭着自己的耳骨来回旋转,一只手挡住她的动作。 原予转头朝力道的方向看,发现自己是躺在言雨楼的腿上,他靠着窗坐着,手里拿着份文件翻,借着外面的月光。 “你不睡一觉吗?明天还要工作吧。” 支着手臂坐起来,身上盖着的外套也滑下去,是他的上衣,心口处还绣着国徽。 “你说。” 言雨楼很少用这两个字开口,原予回头等着他的下文。 “难民希望离开自己的国家吗?” “这种事情,即使是同一个人在面对不同的情况选择都不会相同,又怎么能用一个词概括那么多人。” “嗞——叮——叮叮——” 断了电的地方只能用口哨和手摇喇叭通知信息,言雨楼听见声音立马站起来。 “署长,快下来,地震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灾难扎堆赶来,原予被半夹着跑到楼下,眼看着堡垒后面小平房塌成废墟。 没有时间看着这栋堡垒建造工艺如何,所有人都上车,不知目的地的飞奔,原予夹在言雨楼和王书羡中间,在后面抓着他腋下的衣服外套。 越来越多的人跑到路上,车子寸步难行,和他们同一排的车门打开,又挤进来一个随行官员,带着个哭泣的小女孩。 一辆八座商务车塞进来十一个人,他们这一排就挤了五个,副驾驶上的男人伸手将女孩抱过去,原予也被言雨楼从身后拉出来,卡在他的一条腿上,紧贴着车门。 “署长……”副驾驶秘书的五官都扭在一起,“刚刚接到消息,在两国边界处,我们要接应的1800名难民手挽着手拦在持枪的谢丽国武装部队前拒绝他们再前进,但是,现在已经无人生还了。” 他说完,车内死一般寂静,连小女孩都不哭了。 “那我们直接回去?” “停车!!!” 车上一个当地人突然喊出声,司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下意识将刹车踩到底。 车轱辘在地上磨出极深的印记,车内所有人都向前扑去,眼睛挤到前车窗。 地震余波到来,车头面前一百米不到的地方,地面上突然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站在那个边缘的人瞬间从地面消失不见,整个过程不到五秒钟,地面又重新恢复得完好无损,一切平静。 “啊啊啊啊啊——”周围目睹现场的人发出尖锐的叫声。 “哇——” 车内只有小女孩震天响的哭声,他们沉重的呼吸,和瞪大到合不上的眼睛。 钱途一连三天晚上都没回来,开门进来时脸色很差。 “不舒服吗?” 任笙正看电视,树嫩国的战争新闻触目惊心,她走过来,抱住他的腰。 她身上暖洋洋的,带着太阳的味道,钱途垂头下去吻了好几次。 “我今天把超市的兼职辞了。” “为什么?”他的声音没什么情绪。 “因为啊,我接到了第一条广告,推广费2000块呢。” 任笙兴奋的在客厅里跳起来,没看到钱途越来越阴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