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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

    夜漏将近,日头似一颗欲薄西山的眼珠子,上下睑子一抿,眼见着就要沉到山底下去了。平日这等光景,本是长乐坊最生乐子的时候,下了事的,过了路的,往长乐坊里一钻便是一宿。凛风堡是个冷窝子,脚底下只得这一个热饽饽,无疑是要办作脸面的,就如人一般,有头有脸,自然也得红光满面,才显得出健泰自在的气派。长乐坊本不是开张的乐处,长乐是好字,长是长久,乐是得宜,斗民家宅讨名字,平和安顺才最是要紧。如今坊间生意红火,一进夜,人情烧得好似一把浇油的篝火,方圆百十里荒地上单有此处,如抱火的炉子冒着烟,显眼得过头。不管真心实意,倒也算得偿所愿。只事到此时,再叫这些人口舌辗转,吞吐之间便总掺了些皮rou荤腥的滋味。坊屋自是不长脚,又长了脚,且好寻乐子的,唯有俗人万千。这长乐二字,生是被踏破的门槛,事出有因、两两相因,踩出来的名号。

    然而便是这样的地界,有朝一日,也能哑了火。人情火最难将息,搁在谷地隘口,向着白毛风招展了十多年也不见羸弱,到底是借风起势,趁势的物事,总如墙头草,东边没落西边倒,春风吹又生,教人平白低贱,也最好拿捏。这日长乐坊户牗紧闭,一反常态,再是酒酣耳热的生意都偃旗息鼓,余下几挂红灯笼,借樑檐的蔽荫吊着一口将断未断的气,那点火星也似风中残烛,全不及往日口脂丹朱似鲜丽的娇蛮,倒如过冬的蛇一般,往外头怯怯地探个头,尾巴还勾在地xue里头,僵得叫人扫兴。

    宽窄五丈的巷子,不知何时悄么声地长出了一台八抬大轿,在雪地里斜斜拉出一道浊灰的影子,长长地缀在几人后头,雪地被残昏觑着,铺出一路的血来,松笼的雪让靴底踩实,如老鼠似的咯吱作响。抬轿八人身形魁梧,裸着半身,只着冷胄皮甲、双斧系带,作谷中雪魔武卫打扮。另有两人行在队首,唢呐破锣俱全,他二人不识音律,全仗着一口内力逼出响来。生老病死都吊在那口气里头,蛛丝一般勾连在耳道那缕知觉上,随那只彻底瘸脚的金乌一同,游在雪原上,又被朔风托到延绵的山底下。雪屑急急扫到灯烛边缘,也被檐角那红皮灯笼带出一点只得一时三刻里欲拒还休的骄矜,一旦旋旋飞将起来,便如游鱼赤鳞似的,在风里打着卷儿,一摆尾就浑落进泥地里头。薄薄一片轿帘儿颠颠仆仆,滑糯的缎子抖得仿佛败枝头上的红叶一般,被搡出个老大的的口子,眼见着就要叫它给掀了。

    轿厢里攀出两根指头,险之又险地搛住末角的布缘。那块饱受蹂躏的布帘如凭空生出两根定海神针,也藉这两根手指的依仗,倏然岿然不动起来。那两根指头,指节抽长,搁在红布上,叫它衬得一股子仿佛生脂的白腻阴冷。佐上尖利抽噎的乐声,连同这沉默的一行人一齐,不像迎亲,倒似送葬。再看那横平端直的轿厢,便更似一口另打了形的棺材。两侧方柩也蒙得严实,坐着的人不声不响,也像一道影化在了厢里稠黑的三xue窟窿里头。

    倒也不错,活人怎能跟鬼成婚呢,即便结上阴亲,拜堂时也须得寻一活鸡代而定契,不然若是泉下双鬼,便要牌位相对,同吃香火。作那位讨亲的吃目鬼的新嫁娘,横占一个鬼字,倒也与阴亲不差。

    《西经》中载有一鸟,唤“罗乞察娑”,传墟墓之间阴湿,积尸之气久而化为鬼鸟,能变幻作祟,好食人眼。恶谷中亦有鬼,好人眼目,尤爱新妇,每得一人,必剜其双目作藏。然见者皆失其目,余者终不察其形貌。

    这一行两列八人行在雪原,浑似死人那青白的脸皮上,从颊面到耳根,回春似胀出绛色,勾连的鼻壑下头张开一对猩红的口裂来,夹得那顶赤赭小轿浑圆,如口中含珠,从一点余晖尚在,走到门前,恰被夜没了顶。

    所有聒音齐齐一收,肃风骤唳起来,人声吐息皆不闻,都叫风声压下去了,合围仿若只得他一人,唯有轿身一震,是脚夫下轿。帘挂被人撩起,正见着一只火盆搁在他眼皮子底下,也不知如何不熄,炭火炖了太久,芯儿都熳得熟透,红似鸭蛋的黄心,马上就要沿边溢出油来。

    沈雁汀躬身出轿,裙襦的边角绊了他一跘,跨过火盆时炭火燎过靴底,冰屑落进里头,火星便是哔剥一跳。他刚一站定,一只手便猝不及防地扶上他的肘弯,冷意隔着叠叠摞摞的衣料往他骨子里钻,连带着鬓边钗环也琅琅乱颤。他没有回头,那只手便活似一条藤蔓,窸窸窣窣地沿着长到他的手腕上,稳稳托住了。他心下微沉,正要往旁一撤,又强行捺住了,只那咽下去的一骇到底从绷得死紧的腕子漏出了一星半点,便是这一星半点,叫那只手腕一翻,剥开袖缘。五指如五根冷铁,切脉似的,挨着底下生薄的皮rou,剐在他的腕筋上。

    这夜天不见云,上下都是一股子冷噤噤的赤裸,一悬生月倒长得极亮极好。他垂下眼,在这皎月下头,银雪反在地上的光落进他眼里,如一把钢刀凛凛,正合庚帖上一对名,勾着乌青墨汁。方漱命的话掺在这一线银光里,越过他的眼睑,劈头朝他剜来。

    他笑了一声,道:“夫人,为夫也算为你、立尽中宵了。”他的手比冷尸渗人,话却仿佛压在口舌下煨着,说时还有几分余温熨帖,邀功也似,指腹不住地摩挲皮下伶仃一节腕骨,犹如蛇信僵冷的舔舐。一时之间,他只能见着两团影子勾连到一处,照不散,吹不进,反而是温暾相偎的。

    谷中多是亲没子绝的孑孓之人,倒少有这般招展成婚的。鬼在灵堂尚算合礼,若见喜堂便显出诡悖,自是叫人退避三舍。隔着一条蔽膝,外头的风物都浸在一片惝恍的rou红色里,看什么都不分明,唯有穿堂风透身而过,喜宴的菜食拈着檀香,像是要喂给孤魂野鬼的贡品,森冷而直勾勾地钻他的鼻子。偌大喜堂,没有活人,却铺张了十数张大桌,挤得窄道好似羊肠曲狭,他跘了一下凳脚,上头的的物事三晃两晃,径直跌到了他面前。

    是一副牌位。

    雨水长久沁落,皮层的木漆驳起了,像斑秃的茎上长出了刺,露出下头蔫腐的木芯。变形的木质也像五官肿胀,脸盘都盛不下了,将正中一列刻上的名姓都捱得无处容身。

    沈雁汀的牙根一紧,几乎发起冷战来,他识不出上头的字,亦不晓得这牌位从何寻来、系着哪只孤魂野鬼。只这银釭惶惶的喜堂上,各桌列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反是一清二白了。

    方漱命恍似不察,他的拇指碾着他茎突的尺骨揉挲,全然未被扫了兴致,安抚一般,只向他说:“夜还很长,毋急,慢些走。”

    沈雁汀颈上的练带束得太紧,勒得他喉口滞涩。雪名去了鞘,刃尖酣墨棱锋,生于耄雪,正压住他后颈的一截骨,贴着皮rou,只似一个料峭的吻,余下剑身窄瘦一柄,有如一隙月、白鹇尾,严丝合缝地嵌进他后背脊壑中,一副rou身替了蛟胎皮鞘,在他内裳里藏下一道中谷流银。

    他被这吻轧着,被这冷赶着,脊骨也似那把剑一般僵直,几乎从颈项刺破皮rou,将半身撑得直伫。

    一拜天地轻天地,二拜高堂无高堂,方漱命拈起他的十指,一只真恶鬼并一个假新妇,在群鬼窥视之下,惺惺作态地相对一拜,扮一对同房异梦的违心夫妻。一杯合卺酒塞进他的手中,沈雁汀低头一瞥,羊脂玉衬着薄红的水液,里头的影子不时蠕动一下,真似玉臂红袖,尝得人骨头都要酥过去。他不及多想,方漱命的肘弯已经横过来搭住了他的。两两相依,哪处不对都瞒不过他,沈雁汀略一犹豫,仰首一倾,酒水全数入了喉。像一簇急矢在腹中炸开,又辣又涩,舌苔几乎被剥下一层皮来。他一口气没倒完,方漱命的虎口已经抵上他的下颔,他的面向不由得被往上一托,齿关一开,犹如索命的鬼门关,方漱命那口尖牙利齿已经居高临下地咬了下来,隔着一张聊胜于无的面帘,准确攫住了他,一错一磨,迫使他咽了个利索。

    沈雁汀后颈骤然一痛,是雪名刺穿了他送到眼前的颈rou,刃口入rou三分,一绺血迹像多足的爬虫似的,沿着剑身与脊后凹陷的缝隙,一路地吃下rou去。余下属于花汁的馥浓这才慢了半拍似的倒灌回来,叫他酸苦的舌根都尝了个透。二人吐息之间,一时间勾连的尽是那股子甜得发腻的香味。

    方漱命生完了事,退开一些,咬着笑,自己说了“礼成”,是很神气的口吻,沉甸甸地压住沈雁汀耳根,好似真的要同他过一生一世。说罢又抬手唤过两名仆役,道:“夫人且先去一步,我移刻便至。”

    这两人也不知原先是备在哪处的,都识趣地避着,非召不来,听完吩咐,也不殷勤,一路将他引至院后厢房。偌大一个府邸,穿行在回廊之间,寂静得像是被雪冻住了。喜帕上一点湿迹见了冷风,不时晃到他面上,舔着冰冷的信子,无耻至极地来蛰他的嘴。沈雁汀前脚越过门槛,两扇门便迫不及待地刮着他的脚跟,“砰”地合上了。

    他听着两对脚步走远了,这才把覆面的喜帕撩了上去。窗柩都贴上了大红的喜字,像个纸糊的人脸不住地冲他笑。屋里地龙烧得极旺,才是半刻不到的功夫,便将他后颈烘出一层薄汗,沈雁汀不由往后揩了一把,指腹却先摸到了濡湿的纱布,疮口不算深,已经有些发热了。正中的桌上放着四个瓷盘,搁上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都成对数,一旁还躺着一把秤。两根红烛搁在木案上,径长近有半臂,够烧半宿不止。他经过时捎过一点风来,蜡油上方才还赳赳漂着的火光霎时如受了惊一般,惊惶地乱窜起来,内间猩红的床幔,连同上面绸绣的鸳鸯交颈被,也倏然活泛了,好似平地长出数个魑魅,影影绰绰地。那烛芯像是被火烫得狠了,越跳越快,越跳越高,提着他腔子里的五脏也陡然七上八下。他放缓了步子,几无声息地靠了过去,薄绢轻如蝉衣,鼻息重上一星半点也能拂起波来。火光此时已晃得叫人心理发憷了,他拈起垂帷,手腕正要上撩——

    影子不对。他后颈一怍,刚要转身,旋即耳边风声微响,沈雁汀侧身一让,正送到一只悄无声息等着的手上。那只手顺力扣住他的肩背,往榻上一搡,一个绣球跌到他面前,正是他方才避过的。灯烛上已经摇摇欲坠的火光猝然灭了。

    还真有人来劫这杀神的洞房!

    沈雁汀眼有旧疾,缺了那一星半点晃人的灯烛,眼睑后头的异物感反倒乍然一卸。那只手从后袭来,要捉他的后颈。他矮身一过,沉实的凤氅便脱了身。那人一试不成,沈雁汀已经避到旁侧。一轮可怖的月亮掩在窗页后,隐隐一只硕朋无匹的眼珠,罅隙间飞灰仿佛它从高处探入的触角。他将身前裙腋的系帛一解,裙裳里掺了银线,清光扑到上头,那光像从井里捞起来的,一握井里的月亮。他赤脚踩出来,里头袢衣素白,好似从披霜戴月的蚌壳里将将被剥出来。

    与这光同时递到眼前的,是雪名紧到尽处的一线骤银。

    剑在手上,便如跛子的拐棍,瞽叟的盲眼,是极见性格的物事。沈雁汀是剑抵了颈骨都不乐意低头趋避的脾性,雪名一剑,仰承他一副冰石心肠,迎面斩来,秋色湛然。来人不敢轻掠剑芒,顺手取过桌上秤杆,趁他剑势一托一转,剑刃偏移半分,只削下他半寸鬓发。秤杆是硬木芯包软铜皮,翻在他手中,如平白遭抽了骨似的温驯,抵上雪名剑身时又激出金石之声。来人一哂,那杆“秤心如意”被劈断了半尾,他倒也不甚在意,秤杆抵着剑身,借他扑身之势,两兵相接之处瞬间剐出一声厉啸。他浑不管短兵势劣,以秤杆作挡,另一手觑空去拿沈雁汀的腕子,一意去绞他手中剑。

    沈雁汀此行必要见血,他要杀之人行迹难寻,平白却又生出枝节,不由心下一冷。便也不再留手,转腕变招,起手三剑刺出,逼退他周身四尺。雪名削薄,几能片雪,二人交手,止在电光火石,满室黯然之中,瞬息之间,尽是寒光肃肃。沈雁汀平生所历之战何止万计,见他秤杆多有敲、挑之势,不似常用双刃短兵之人。但此人身法轻逸,在他雪刃下游走,每每剑锋掠眼,都能险而又险地避过,隐有熟稔之感。二人手下,百招顷刻就过,渐入胶着,方漱命不知何时会来,他无暇拖延,只得心思一沉,起剑落吞,来人察出他半刻破绽,一跃近身,手中秤杆直点他腕筋。腕为大禁,尤对持剑之人而言,瞬时皮下骨裂声如折竹,近乎与剧痛叫他同时知觉,雪名脱手而出,秤杆来势不减,叫人向上一拎。

    便是此时,沈雁汀左手接剑,天道剑气反冲入体,两分阴阳,掼入来人肩胛,他身形一滞,雪名已反手横到他颈上,剑风入rou三毫,再多一寸就能割断他的颈脉。沈雁汀的赩色蔽膝被撩上九树钗冠,一张脸寒意蕴藉,嵌两枚清白的星瞳,全数他眼下暴露出来。

    雪名寸进不能。

    一柄伞挡住了它,冰魄为骨,曜石作柄,玉质寒心。

    “如此烈性,倒不知如何叫夫婿消受?”他轻笑一声。沈雁汀一怔,一股子寡冷悚然从尾椎透骨而起,只闻他接着说道:“你倒还站得住,算算时辰,我的曼陀花汁,也是时候发作了。”

    冷到尽处,沈雁汀的四肢百骸里头、奔沸着的血,乍然烧起火来。

    他将沈雁汀的腕子别到身后,俯身在他耳畔一叹:“让我猜猜,要是你的便宜夫君,急功近色……”他探手扶住他的后腰,两指沿着雪名向上攀去,“这么硬的骨头,这么利的剑。你说他会先要你的人,还是先取你的剑哪?”

    沈雁汀低咳了一声,道:“方漱命。”他的声音滞涩,话中并不生疑,许是很久不曾张口用过,被刻意压住了,却说得很轻,白烟也似,一不留神就要放过眼皮子底下去。

    方漱命却听得仔细,应他道:“嗳。不是我,你还想是谁?”沈雁汀颈项上环绕的绷带将散不散,被他摸到后颈,一摘绳结就垂落下来。

    一截深红的瘀痕横亘在他的喉咙上,像女娥一只红宝钏锁了颈。

    方漱命俯下身来,手指在颈侧的伤口拭过,“第二回了,”他掐住沈雁汀的下颔骨,另一手将指腹的血在他发干的下唇上揩净了,斜下曳出局促地一掐红痕,“还记得当初,我同你说,没有下一次了吗?”他的乌发垂下来,沾着风雪,生凉而蜿蜒,像生了情窍的蛇,一股股地,尽往沈雁汀散开的襟口底下钻,在他衣裳里头织起天罗地网来。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方漱命那般流妍样貌,若要嗔怪起来,一语未至,必是眉眼都预先含起情来。只这长眉眼梢,逾近尾处,一道裂口上下分河,再多一分力道,就能剜掉那两颗流精善睐的眼珠,他一副转眄可视的多情,便霎时因此显得有些难以为继,反生出些逼人而带煞的艳色来。

    方漱命掖去鬓边几缕乌发,问道:“一回生,二回熟。雁汀啊,你的剑,为什么偏了?”

    沈雁汀攥着剑柄的手僵得几近簌慄,他的呼吸仿佛被锉刀磋着,渐渐杂乱散碎起来,方漱命埋进他的侧颈,那根青筋贴着他的脸颊,搏得可紧,像是隔着一层皮在抽他耳光。他深吸一口气,淞雪变色,曼陀花腥甜的香味近乎腻出水来似的偎到他鼻腔里,方漱命短促地笑了一声。药劲渐渐上来了,沈雁汀勉力支伫的五指犹如河上被虫蚁蚀空了的堤,一捏就碎得满手石灰。他只是拿住他的腕子一拧轻轻,雪名啷当坠地。

    沈雁汀紧阖的眼睑倏然一绽,他的手向后探出,依样锁住了方漱命的手腕,向里一扯,人跟着迎上去,正咬住他寡幸薄义的下唇,在他错愕之际,那只腕骨已裂的手,二指相并,已逼出剑意,直取方漱命后心。

    那根轻佻的舌头抵到他嘴里,蓦然一滞,沈雁汀舔到了涎水里浅薄血腥味,方漱命没有躲,他的喉结一滚,紧接着便如常重重挫开他的牙关。沈雁汀的手如约押到他的后心。他的手搛住了他的,一阵碎骨切磨的剧痛,剑气只入rou三分,但他剑已失、招已尽、势已老,再无后招。

    方漱命的眼梢泛起红来,视线像雨链一般淋在他脸上,人畜皆照顾得是落了汤样的狼狈。

    “那么想杀我啊?”他吃着沈雁汀的舌头,说起话也像借了他的嘴,全闷进他身子里,搅得涎水全往他肠子里倒,搔着他喉咙的软rou,他咽不完的便尽往外面漏。方漱命舌尖压到最里头囫囵地舔,不叫他说话,也不像吻,倒像一把刀,要从根处割他的舌头,“那我有一个法子,要教你吗?”

    他一把扯了帷幕,将沈雁汀往榻上一惯,拾起雪名,分rou拆骨的利器,裁衣剥人也是利索。他伸手将他头上拆掉他已经纠结一处的步摇,那捧高高束起的长发,娑如星津似的,xiele满背,掩着脊骨正中的那道伸到臀缝的血渠。方漱命掐住他的侧腰,那根舌头蜒蚰似的,捂不热,只比死人多口活气,一路从他后腰舐到颈项,见着上面那痕结了痂的口子便吃过去。一层薄盖受他舌苔三磨两磨,周遭皮rou便发起红来,唾液从不牢的rou缘里渗进去,连同痛痒也在rou里发作起来。

    方漱命吃够了他的颈子,转而咬住他耳后的软rou,轻声问他;“烫不烫啊?”

    自不用他说,那杯酒简直化成了索命的鬼,屏着一股子热劲在他肚腹里四散奔逃,他蹙起眉,着意摒弃五感,抱元守一,强自运气内力,将那股无名邪火压到一处,无声诵起诀来。

    方漱命脸色一变,“作弊可不行。”他笑了笑,两根指头已经撬进了他口中,去捉他的冥顽不灵的舌头,另一手在他关元俞xue屈指一捣,沈雁汀的后腰一应软了,那只手像把他筋骨都抓在手里,见隙利落的扯了他的衬裤,一指已经送进他的后xue去。沈雁汀闷哼一声,鬓发顷刻便被冷汗濡湿了,那阵邪火变本加厉的烧起来,灵台半星清明就像见了日头的冰壳儿,遽然化了。

    方漱命附在他耳边,吐息都喂进他耳道里,“道长,你里头怎么热成这样?”他的手指是冷的,凉津津地压进他xue里,反倒将肠rou上的温度镇下去一些。他提着手腕抽插了一会儿,又抵进一根,像掸子似的,隔靴搔痒地在里头撩拨。沈雁汀背后生了一层白毛汗,rou膛里不由得开始抽搐,肠道裹在他手上,想把那两根指头排出去。

    方漱命又旁若无人地塞进一指。他转了转腕子,指腹开始摸索着内里的rou壁,肠道吃了力,异物感倏然沉重起来。他还压着他的肩颈,吮着沈雁汀喉咙上那一勾淅沥的旧疤,很是专注的样子,道:“旁人都往书里头找黄金屋、颜如玉,原是好东西都藏得深。”他寻到沈雁汀侧颈,齿关叼起他一层薄薄的rou,“你且说说,我想寻什么?”

    沈雁汀未答,不过半刻,他被吃得半软的骨头猛地一僵,方漱命的指节上便倏然长出一列女墙样高矮间进的整齐血印来。他却眉心一松,笑道:“两张嘴都那么会咬,我却疼你得紧,不会如此待你。”他并起指来,像方才沈雁汀想要取他的命那般,抬手用力刺上了他的膛心。

    这一下又重又狠,指甲几乎陷进他的软rou里,难以言喻的酸痛从他的骨节里一寸一寸地被逼出来,同滚沸的尿意浇在一起。沈雁汀躬起身来,他平生哪里受过如此尖酸刻薄的高潮,只如一只搛到筷上的活虾,被火燎得蜷起,终于从喉咙深处被剐出一声痛呼。他的喉咙带着积年陈伤,如常说话的时候尚可隐瞒,声气一抬才叫人发觉,脱出口的尽是仓促而无声的气音。方漱命抽出手,将他的臀rou捏的指印纵横,rou温驯地偎着他的手心任他施为,一时红白交错,像在雪盖子上打了戳,颜色好不精彩。他恶谑难抑,抬手便往那rou峰上拊了一掌,“啪”地一声,像直接刮在他脸面上,方漱命便嘲道:“馋得口水都积到我手心里了。”

    沈雁汀浑身一震,痛意和耻辱大潮一般,不知是哪个先把他拍到水底下,他惊骇地垂下头去,又转头看他,那一对汪着春情的眼珠子,陡然不可置信地淌下一道水痕来。方漱命见他如此,就要去探他前方性器。沈雁汀伸手要挡,他索性将他颈上的绷带拆尽,绑在了他的手上,道:“莫再动了,你是用剑的人,手伤了,该晓得厉害的。”他俯身去舔了他面上的泪迹,笑道:“哭什么,便是尿了,夫君也不嫌你。”说罢将他的里袴褪到膝弯,捉住他半软的阳物捋了了,尚有一些残精从铃口吐了出来,他就着去捻沈雁汀前胸,乳粒上都被抹上了浊白的精水,他便拿舌苔一一舔食,奶尖都被他咂得挺立起来,又托起他左右两胸拱着挤到一处,好丰盈地吃他乳rou。

    “照理来说,该是你为夫君宽衣解带,不过你现下行动不便,少不得我替你cao劳一番。”方漱命将他反到榻上,蘸着他的精水,草草在自己的冒着腺液的阳物上taonong数下,又抓过沈雁汀的手,道:“可要玩一玩夫君?”

    沈雁汀像被塞了一把红炭进手,恨不得立时扔开,念头方起,一双手已左右箍住他的手背,他挣了一下,竟丝毫没能撼挪。方漱命好整以暇地笑起来:“你知我出身蓬莱,手上功夫自是高明,何必再做无用功?”他意有所指,“手上”二字被他慢慢咬紧了,那根热气贲张的阳物便挺着腰恬不知耻地cao起他的掌心来。他的手上有常年握剑的薄茧,搔过他鼓起的rou筋,手汗跟腺液浑到一处,擦得他根处的耻毛也泛着水光地结起丛来。他那手便像是蜡铸的,几乎要被他的尘根烫化了头层油皮。

    沈雁汀数次措辞,都被手中那柄触感过分分明的尘根堵了回去,半晌才道:“你知我是为杀你而假做新妇,又何必如此作态?”

    方漱命闻言一哂,他的汗滚成了银粒子,沿着高耸的山根缓缓化了下来,勾在鼻尖上颤巍片刻,一滴雨似的,“啪”地撞碎在了沈雁汀腰窝里,他将rou刃从沈雁汀手里抽出来,扳过他的下颔,小口地啜他的舌头。

    “你杀我难不成我便要杀你吗?”方漱命轻声地笑,他全勃的阳物挨上他的xue口,话却先一步凿进他耳朵里头:“——我不要你杀我,我要你爱我。”

    沈雁汀一愣,方漱命的性器已经抵住他松懈下来的yinxue,先是浅浅叫他噙了两回,接着重重往rou丛里一cao。那物事身量只如牲口也似,痛感从他的尾椎带着火一路劈到后脑。一口气噎在他嗓子里,他被呛得倒咳起来。那根阳物就在他xuerou咳喘的吐息松弛间,往前一味一送。他被钉在原处,一点动弹不得。

    他两手掐住沈雁汀的臀rou去裹他的yinjing,沈雁汀吮得紧极了,肠道止不住地淌水,痉挛地将他男根嚼在里头,倒显得方漱命实在不是冤枉了他。那柄物事搦得太深,全不管rou膛吃不吃得尽,像要长到他腹里安家似的,cao得他胃囊里头一阵翻江倒海。他忍不住攒力一挣,两人皮rou相贴之处早淋上一层汗,这一下竟叫方漱命没拈牢,真叫他性器脱出了几寸。沈雁汀伏到床边,忍不住干呕起来。他支离的肩胛骨在薄肌下涌动着,像茧包里头的活物要出窍一般,被方漱命一把按住了。

    “恶心?想走?”方漱命攥着沈雁汀的发根将人拽到面前,脸挨着脸,张弓似的,把腰脊都弯成一弦月来,替他抹掉唇边的口涎,“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沈雁汀被他抱到身上,小儿把尿似的抻开了腿,rouxue像锁芯一般咬着他的yinjing,将他扣在他身上,全身都支在上头,yinjing坠到前所未有的深度,前端饱胀的蕈头分出棱来,蛇一般狡猾地钻他的肠子。后头凸起的两道胯骨紧紧挨着他的臀rou,每一下都夯到实处,简直像一条鞭子一样挞着他的肠道,另一手按着他下腹,和着他摆腰的频率一道,又深又实的cao他。

    “旁人见猎心喜,要去攀柳折花,尚懂得挑枝头最好时,怎么我便折不得?”方漱命偏头把他耳廓的软骨抿着,狠狠在他rou道里递了一遭,道:“雁汀呐,世间乐事万千,你可知我为何偏好旁人这一双眼?”

    这一遭就是床上的杀威棍,下马的威风,是刻意要他受罪的。那张绣着鸳鸯的红绸被褥吃满了汁水,顿时粼粼地泛起光来,真如交颈共沐一般。方漱命的余光瞥到一眼,再瞧沈雁汀浑身筋rou都似泥菩萨过了河,全在他怀里握成一摊烂泥,偎着他,仿佛全然失了神,拔了他的爪牙,倒显出有几分恩爱样貌。

    沈雁汀的舌头被他搛着,半句也答不出来,他便缓下劲来,蕈头退出大半,里头的汤水缺了那个性器楔着,往出处淅淅沥沥地浇在他柱身上。他胀紫的阳物逞够了威风,再叫xue口往里吞的时候,就假模假样地和颜悦色许多。肠rou受他阳物张着眼cao了百十下,便是瞎子也摸出门径,轻车熟路了,里外抱的冰也要化如春江一般,啜着蕈头往rou里引,去找他的rou心止痒。沈雁汀半软的尘柄叫他挠得冒水,铃口絮絮地淌出一些蛋清状的清液,方漱命捻了捻,在指肚上拈出一条银线来。

    他便自顾自道:“人也是这般道理。”他伸手捂住沈雁汀的眼睛,指下睫翼不住地战栗,像关了一只豆娘,栖着他的手心点水,“你若见薄幸者不辜,乞儿亦施舍,自矜者自堕,品劣者执节,定也会忍不住去折他一折的。”他说,“不论春荣秋谢,取到手中了,方才不变。”

    沈雁汀缄默半晌,他不肯xiele声落怯,叫方漱命听了去,哑着嗓子吐出四字:“自欺欺人。”

    方漱命便一笑:“少思量,我乐意得很。”他一手探到前头拿住他的性器,拇指抵着蕈头的凹线一矬,在这一屋暗灯里,床脚的一握月光将浓夜掀开一道罅隙,便是这一道罅隙,也被他的性器捣杵成银色的尘霜,全在他眼底迸散,落下幕来。他提着腰cao了几十下,每一回都将他小腹挺出一个隐晦的活状,cao开他向里裹的rou芯,十分地不近人情,那快意就如直接刺在他骨缝里的,酸意几乎钻破了他的肠子,直冲他yinnang。方漱命被他吮得狠了,连着直撞了十数下,终于将沈雁汀的精关劈开一道襞裂,他的yinjing抵在湿凉的绸面上打着摆子,jingye喷将出来,噗噗地打在喜床上。他怕落怯,这rou身却早将他透了个底掉。方漱命张嘴衔住他颔下接着的削薄的颈,舌下的rou筋都跳得几近失序,沈雁汀xue里浑如疯了似的,在肠rou铺天盖地的潮搐中将他仅剩的耐心也吃了个见底,他又cao了十几下,沈雁汀倏然侧颈一痛,这一排睚眦必报的齿关咬穿了他的皮肤。他松开了手,沈雁汀便像一袋塞满了沙的麻布袋,颓然倒在床上。

    方漱命放下了沈雁汀,抽身往桌上点了灯,油烛颤颤巍巍地亮起来。他寻来一物,回头正看见那rouxue被cao得翻着粉rou,他新射进去的浓精就从那张半阖着的嘴里漏了出来,便又去抄了一壶酒。

    沈雁汀才听见一串铜环响起来,脖颈就被掐住了,紧接着,一个皮环便拴在了他颈上,另一头绳末自然是在方漱命手中擒紧了。他伸手把淌出来的浊液赶回xuerou里,附耳问:“含不住了,将我的东西也吐出来?”他摇了摇手里执壶,狎昵道:“你是上门送到我床上的,还记得吗?我却说漏了一处,娼妇守牌坊,有戒者自渎,亦有盛景。”

    说罢,他仰头含进一些酒水,俯身分开了沈雁汀的臀瓣。沈雁汀的五指瘦蚕也似,沙沙地吃着绸被,搔着他心里的痒。那根刁钻的舌头寻到他rou峰里藏着的泉眼,就似渴水的野兽,舌梢一勾,引着那口被他含在嘴里的酒,乍然窜进了他谷道里。

    沈雁汀攥着被褥,勉力想把身子支坐起来,那段冰片似的腰却被方漱命扣在手里,背上流娑的铜绳如同鹰喙,啄着他后背的皮rou。酒水虽被他的口舌熅过了,但雪里镇过的酒岂是三时两刻就能焐热的,一把冷冷的烧刀子,迎头浇在了他幼嫩的肠道上。沈雁汀骤然一缩,他几乎将半身都折出棱了,拧着腰去躲那口怎么也渡不尽的酒,颈上环着的皮扣却物尽其用地将他锁得进退维谷,顺着他挣扎的力道霎时给他勒出一道红印来,真如训狗一般。酒里的药劲也因他真气走xue,几乎顷刻之间就被吃了个囫囵。方漱命指下珠荔般的白rou如盖起一层红帛,战栗着上了色。

    腥腻的花汁卷土重来。

    他的舌尖在谷道里头刮了一圈,rou膛箍得很紧,只被舌头拨一下,就蠕动着失禁似的排出一些酒水来。方漱命将他转过来,提着他的小腿,吻他支伶的踝骨,将他下身都推得大敞开来。沈雁汀的阳物像被他摧折得狠了,倒伏在下腹,他俯下身去,将那男根含进口中。口中未消的酒液渗进铃口里,就像一根针,被他唆进铃眼儿里去。他伺候起来也颇不得要领,犬齿不时刮过幼嫩的蕈头,惹得沈雁汀低哼出声,他是个半哑不哑的哑巴,一口气总是从喉咙里剖一半、留一半,倒不过气来,像一种干涸的抽泣。他听得别有性趣,便屡屡使牙去磨。那副喉咙里的呻吟便像一闸子总关不完的池水,粼粼沥沥地往外漏。他再朝上看去,沈雁汀那张平素端悒的腮上汗湿地贴着乌发,冷厉的棱角也被消去了,只无端地显出一些羸弱的凄楚来。

    方漱命伸手扼过他的下颔来,那张脸醉狠了,酡色像投了水似的从他的耳根晕到了面上。他道:“我头一回见你的时候,你多骄矜啊,眼珠子就像山雪握的,眼风刮得我脸皮子都疼。”他吻住那帘扑簌的眼睫,乘这笑意,问他:“你后不后悔那一面没正眼看我?”

    他见着沈雁汀嗫嚅数下,附耳去听,只听得四个字来:“我必杀你。”

    方漱命于是心满意足,笑道:“你正杀我呢。”再将自己送进去时,沈雁汀也只是半阖着眼,下腹牵着搐了一搐。先前射到他里头的jingye也在这样仿若无尽的交媾中带了出来,连同掺了曼陀花汁的酒,在他股间红红白白地乌糟得一片淋漓,那根rou柱上盘虬的青筋,被他那道喂过药的肠子谄媚的舔着,几乎能在上头摹出走势来。酒液放钝了他的感官,但xue中咬着的旁人的阳物却像烧红的剑,在腹内大肆招展。他的性器还埋在沈雁汀体内,人却已经携着他下了床,那根性器因两人姿势陡然失了准,在谷道里头肆意伸张起来。沈雁汀平生未有这般任人摆布过,一时间忍不住躬身扶着下腹,阳物阴私,堪比一味毒,直在他肚腹里闹出个肠穿肚烂来,那种下腹垂坠的感觉在rouxue里反复的挞伐中,愈发熟悉,愈发分明。

    他后脊过了电似地一紧,周身打了个寒颤,方漱命被他猝不及防地一绞吃得腰眼发麻,险些射了出来,浑不满地抬手便在他臀rou上掴了一掌,便是这一下,沈雁汀重重拂开他的手。方漱命一怔之间,只当他又要走,当即扣了铜索,挽马似的将人朝后一勒,脱出一半的性器重又碾到他rou芯上。沈雁汀尖促地喘泣一声,身下的水声陡然压不住了,连成一股腥臊的水液,浇在了地板上。方漱命亦是一愣,他的阳物仍含在他rouxue里,他搦送两下,那尿水也随之颠簸着,趟着沈雁汀的腿侧淌下来。他将性器抽了出来,那清尿便蒸着热气,汩汩撒在他阳物上。他低头看去,红烛还高高跳着,在那滩心怀不轨流窜开来的水渍里,哪里还是两团烛火,分明是恶鬼烧红的眼!恶鬼不肯轻易放过,咬着他的耳廓同他说:“道长,这人间极乐处,可还得趣?”

    他像是被这变故惊悸了,直到后头方漱命倒捋着他的性器一搠,叫他排干净,复又射进去,一切均如泥牛入遁入识海,屋外雪风泼天栗烈,似要在花窗上钻出个洞,将面前那一对鬼眼也吹得涣散了,蒙起黑幕来。唯一句话,也像这不止不休的进犯一样不依不饶地递到他耳中。

    方漱命道:“我自会留好我的命等你来取,你且记住今日。”

    你我红釭高照,便是情孽歹毒,此番因果,也只能报于你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