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与赎救
复仇,与赎救
俄瑞斯走后,又是一连数日未再过来,无暇顾及她。她不禁猜想战事究竟发展到何种地步——阿尔戈斯即将落入俄瑞斯之手吗?那斯巴达呢?海伦肯定不会坐视不管,若她参与其中,岂不是又会被俄瑞斯亲手杀死? 整个坦塔罗斯家族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回想起前世四处泼溅的鲜血、死不瞑目的尸体,她打了个寒噤,焦头烂额地在卧房里四处走,苦苦寻求逃脱的计策。 到晚上,夜气愈发湿重,送来蔷薇花甜蜜的气息。蝉声鼓噪,吵得她翻来覆去,久未成眠。 忽然,另有一种诡异的声音在这平静的夜里窸窸窣窣响动。有火光照亮窗沿,并不是她的幻觉。克丽特披衣坐起,睁大双眸注视那隐隐约约的光亮,霎时有两人翻窗而入,带来一身浓重的血腥味。 这两人耳戴金环,头后有马尾,绝非希腊男子的打扮。 ……更像是,特洛伊人。 她顿觉不安,立刻退回帷帐内,cao起一座沉重的木雕防身。帷帐骤然掀开,她眼睛眨也不眨,即刻往其中一人砸去。那人意料之外,躲闪不及,轰的一下被木雕砸得头破血流。她疾速下床,未穿鞋就头发摆荡地往外奔逃。 “您要往哪儿去啊?尊敬的阿尔戈斯女王。”另一个男人蔑笑着,三两步追上她,用力拽住她的手臂。她竭力挣脱、厮打,但还是被他用一根粗绳反手牢牢捆住。 “这该死的臭娘们儿!真是蛇蝎心肠!”被砸的那人怒气汹汹走过来,举手待往她脸上甩一耳光,被另一个人劝阻:“慢着波洛斯!将军说了要把她完好无损带走,不要轻举妄动!” 男人悻悻收回手,嘴里仍在咒骂:“等着吧!你必死无疑!” “波洛斯,你总是这么猴急。她当然得死,但不能死在你手上。”另一个男人轻叹了口气,双手托住她的腰,用劲将她扛在肩头。她的小腹撞上他坚硬的肩骨,顿时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她把自己支撑起来,用力拍打他的肩膀:“快放我下来!” “我不会怜香惜玉的,女王。”男人怪腔怪调地说:“更何况,您的meimei和丈夫毁灭了我们城邦,休想从我们伊利翁人这儿讨到什么好处。” 他扛着她走出房门,周围还有数个同伙,看守的侍从和卫兵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在幽幽的月光下肤色青白,被这些特洛伊人粗鲁地践踏而过,恍如无视。 他们把她粗鲁地塞到马车里,接下来一整天她都在这马车上,和这群士兵吃一样的干粮。对洁净的苛刻需求、贵族挑剔的胃口、久病孱弱的rou体简直叫她受尽了折磨,不过幸运的是,他们军纪严明,并没有侮辱她。 “海伦有一个就够了。”带领这群士兵的军长说:“不要再被美人迷惑,她们那头漂亮的长发里面藏的可都是毒蛇哪。” 克丽特一旁无言地听着,她毫无气力去深思如何逃跑,只能默不作声听他们发泄对阿伽门农、对海伦的怨恨,对故国的思念与向往。第二天他们把她挪到简陋的木船上,往离岸的岛屿开——一部分流离失所漂泊海洋的特洛伊军人和民众驻扎在这里。 海波晃荡船只,腥咸的海风一阵阵扑面而来,她苍白着面孔,手指死死攥着船沿,想呕吐胃部又空无一物。等船靠岸,她仿佛去了半条命,奄奄一息伏在一个士兵背上,在嶙峋的岩石和稀疏的草丛间穿梭了大半天,才终于见到他们口中言传的那位叫墨冬的将领。 他是一个高大而强壮的男子,皮肤被晒得黧黑,亲自走上前来解开她的枷锁,微笑着说:“您没有被磨伤吧——身上有痕迹可不好。” 磨伤?他完全把她当牺牲的牛羊一样看待。克丽特紧锁着眉头,平缓了一会儿呼吸,低声问:“您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带我到这里?” “您应该很清楚,你们城邦带领的希腊盟军对我们特洛伊做了什么。”他拨开衣袖,向她敞露手臂,一道丑陋的烧伤从他手腕延伸到肩头,斑驳点缀着新生的粉rou,鲜艳而破烂:“这是那天焚城的大火留下的痕迹——我们的珠宝和财富被你们劫掠,我们的战士、年轻人被你们像牲畜一样宰杀,最后你的丈夫点火把整个伊利昂都烧了——您应该很清楚,这样的仇恨,只有阿尔戈斯也毁灭才足以平息。” “所以呢?”她的嗓音低沉而疲惫:“现在阿尔戈斯已经不归我所管,你们抓我过来又有什么用?” “确实没什么用。”墨冬耸耸肩:“但可以稍微地,通过杀死您来缓和我们的痛苦,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要放?” ——机会? 难道俄瑞斯那里混入了特洛伊的间谍?趁他忙于战事里外串通把她抓了出来? 不行,她必须找个办法把消息传递出去,等人过来救她。 她冷静思忖着,又听墨冬说:“过段时间就是特洛伊被摧毁的日子,您作为祭品献给神明再合适不过。我相信,这能给那些死在希腊人手里的亡魂带来些许慰藉。” “这太不划算了。”克丽特说:“您并未发挥出我生命的全部价值。” 墨冬一愣,笑了出来:“您可真是一个不怕死的女人,怪不得能当上阿尔戈斯的君主。不妨说说你的意见。” “如果我是你,墨冬将军。”女人抬眼看他,眼眸在树影下是一种阴冷的、死水般的幽绿色:“会拿我做人质,再叫俄瑞斯过来赎救,趁他不备把他也给杀了。” “等我们都死了,阿尔戈斯群龙无首,岂不是给了你们入侵的机会。” “唔,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不过您不会以为我不知道,这位王子殿下早跟你势如水火,断绝了母子关系吧。”他说:“他可不见得会过来。” 她本来也没指望俄瑞斯救她——他来了正好可以借用他那众所周知的好运气,不来也能拖延时间、赢得喘息之机。她对这质疑报以一笑:“怎么说我也是他的母亲,您不妨试试看,到时候宰了我也不迟。” 墨冬垂眸凝思半天,突然凶态毕露,伸手抓住她的脖子将她拎向前,恶狠狠道:“你可不要给我耍什么小花招!” “……我的命在你手里……”喉骨被挤压,她的脸涨得通红,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随你怎么处置。” 男人死死瞪着她,满脸仇恨的杀意。就当她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时,他忽然松开手,垂头望着跌坐在地、大口喘气的她,冷冷道:“算你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