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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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京塔一跃而下的时候五条悟正在思考人生,理论上来说一个人从三百三十三米的高空坠落下来只需要几秒的时间,但是几秒足够一个人用来想很多事情,五条悟喜欢在坠落的时候思考问题。 身体在下坠,心脏在下坠,好像连大脑都在下坠一样,五条悟张开手掌就能感觉到风从他的指缝间穿过,他握不住风,理所当然也抓不住注定死去的人。 人类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死亡——这是哪个有哲理的前辈放的屁话五条悟也不太记得,他看过的书又多又杂,有世人鼓吹的名著,当然也有书店里落满了灰尘没人会去买的杂书。你总不能要求他记得每一本书里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 人本来就会死,不管是生老病死还是因为特殊意外突发而死,反正早死晚死全都会死。 死这个字眼听起来可比活着轻松多了,可惜五条悟暂时不这样想,因为只要死掉就不能跟虎杖悠仁亲吻拥抱牵手上床zuoai,反正所有事情都做不了了。 五条悟想,理是这么个理,但是仔细想一想又觉得很不愉快。五条悟很少不愉快,他大多数时间没什么感觉,悲伤啊难过啊愤怒啊渴望啊贪婪啊,这些人类最基本的感情对他而言都淡薄的可怜。 你指望神像个凡人一样有喜怒哀乐爱憎怨,那你不是神经病就是太过异想天开,反正最后殊途同归,总要进精神病院。 所幸五条悟还没真的变成神,他得有羁绊啊,他像个鸟儿被放在天空中,一不注意就要飞没影儿了,得有人往他脚腕上系根绳子,别管是你带着他飞还是他带着你跑,也甭管谁遛谁,总之得有绳。 绳子这个东西可有的说道了,可直可弯,随便揉搓成什么形状都可以,哪怕胡乱缠上几个死结,只要你有点耐心也能解开。 五条悟不太喜欢绳子这个说法,如果非要比喻的话他愿意把那称之为蜘蛛丝,又细又脆弱,如果把五条悟比喻成虫子的话那他就要把蜘蛛丝换成被水泡过的蜘蛛丝,反正他一定要选一个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威胁感的字眼。 啊,虽然对他来说不管是绳子还是蜘蛛丝甚至是铁链,都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对于这个世界上所有跟他有关系的人来说,所有仰仗他依赖他没他不行的人来说,蜘蛛丝这个说法简直讨厌死了,就好像在隐喻他们跟五条悟的羁绊,随便被水冲一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除了虎杖悠仁。 这是多么神奇的一个小孩儿,五条悟像找到了宝贝一样跟好友炫耀,他的语气就好像家庭主妇在互相攀比谁家的小朋友更加优秀一样,然后五条悟出来一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天地泣鬼神东非大裂谷到底有多深的彩虹屁成功碾压别人拿到冠军。 毕竟他无论哪个方面都是完美的,想当然吹彩虹屁也是吧。 “我被悠仁的丘比特之剑射中了!”他夸张地跟硝子描述他对那个小朋友的感情,他跟硝子说小朋友有多伟大,他跟硝子说小朋友有多善良,他跟硝子说小朋友笑起来有多快乐。 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五条悟想。 人类总会笑的,不只是动动嘴角比谁咧出来的弧度大,也不是比谁露出来的牙齿多,他们要比谁开心只能从眼睛里看,虎杖悠仁最近常常嘴巴笑着,眼睛里却在下雨。 听听,这个说法实在是太过文艺了,不过对于五条悟来说文雅也是件轻松的事情,他能在你面前完成一副完美的插花,也能在下一秒告诉你这些花全是甜品。 总之,五条悟就是这样一个无厘头的人。 但是就算是世界上最无厘头的人也会有烦恼,没有彻底脱离“人类”这个名词的五条悟当然也无法避免,他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觉得共情能力强太善良真不是个优点。 哪会有人把错一股脑往自己身上揽的呢,五条悟想不通两面宿傩杀人到底跟虎杖悠仁有什么关系。 拜托,他们一个是几千年的诅咒之王,一个是平凡普通的男高中生好吗,虎杖悠仁今年才十五岁,就算按照日本的结婚年龄他都不算成人,难不成还真的指望一个小孩儿去制服两面宿傩拯救世界吗,又不是在演少年漫。 要是真的在演少年漫就好了,五条悟又开始这样想。最起码少年漫最后的主角都成功存活了下来,按理来说肯定不会有那么丧心病狂的作者连男主角都给搞死吧。 也说不定呢。反正五条悟不太喜欢被别人掌握人生的感觉,不如说他一向很厌恶条条框框,可惜坏事做多了就会被他的小朋友制裁,他只能假装自己还是被人类的法律和道德观念束缚的。 哪怕他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错,他也总该能从小朋友生气鼓起来的脸颊里试探出最纵容的底线。 五条悟再次轻松地登上高塔,夜空上挂着一轮黄澄澄的月亮,太亮了,星星完全都看不太清了。这种时候就会不合时宜地想起虎杖悠仁的眼睛,他特别喜欢虎杖悠仁的眼睛,像世界上最甜蜜的蜂蜜一样,流淌着粘稠的快乐与欢喜。 五条悟叹了口气,他很少叹气。因为叹气这种行为大多是因为人们心中有郁结,被没办法解决的事情所困扰,侧面映证了这个人的无能。 五条悟不相信自己无能,他也的确优秀到让全日本的男人女人都嫉妒,不提他那张漂亮到人神共愤的脸蛋,单指他的家世都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暗自叹息一声,琢磨着为什么他能投个这么好的胎。 然而琢磨这种事情也毫无任何用处,投了个好胎的五条悟先生再次站在东京塔的最高点叹了口气,上空的风把他的制服外套吹的鼓胀起来,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气球。 气球本人自觉没有比难过的虎杖悠仁更难哄的存在了,不管给他什么都要用那双红着的眼睛看着他,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来,伏黑和钉崎把他关在门外让他滚,毫无教师尊严的五条老师也只能被拒之门外。 五条悟第一百九十三次一脚踏空从三百三十三米的高空坠落,风扬起他的头发,他的眼睛盯着天上那轮明月,刚想张嘴说什么就灌了一肚子的风,他轻盈落地,立马飞去找到了他的小朋友。 虎杖悠仁从噩梦中被唤醒,还没回过神来就被迫跟自己的老师交换了一个缠缠绵绵又带着凉意的亲吻,他张大嘴巴,嘴角没来得及吞咽的口水把他的下巴搞的湿漉漉的,分开时黏连的水色丝线都仿佛带着风的味道。 五条悟的嘴唇很凉,像是刚亲吻过冰冷的月亮一样的温度,虎杖悠仁走神的想,那些涉谷战死去的人们走的时候应该很热,哪里来的火焰把所有的一切都焚烧殆尽呢。 是宿傩的火焰。 为什么他还活着,虎杖悠仁想不明白这件事情。 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握着五条悟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脖颈上,笑容难看的不行,最起码五条悟没见过别人笑的这么难看,他听见他临近崩溃的学生说,“老师,真的不能杀了我吗?” 他杀了真人,可没什么用,因为真人犯下的罪和宿傩犯下的罪不同,他们都需要为自己屠杀过的人类偿命。 两面宿傩曾经饶有兴趣地跟他谈话,看起来摧毁虎杖悠仁的意志对他来说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因为他已经反复做过很多次。 “你记得自己踩死了多少只蚂蚁吗?” “你记得自己吃过多少份rou吗?” “你记得自己吃过多少蔬菜吗?” “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有生命,石头,草木,花,蚂蚁,牛羊……多的根本数不清楚。你现在这么愤怒的原因是因为你自以为是,你觉得人类高人一等,事实上诅咒杀死人类就像你踩死蚂蚁,践踏草一样的。” 两面宿傩嗤笑一声,他的声音如此漫不经心,但同时他的话就像一把钝刀,一寸寸扎进虎杖悠仁的心脏里,反复回忆这份痛楚。 何其残忍。五条悟想。 虎杖悠仁没有吃完宿傩的手指,也没有等他找出把可爱的小朋友跟恶心的诅咒之王分开的方法,更加没有怜悯他的老师将要发疯的大脑,他只一个劲儿地重复,“杀了我,杀了我。” 虎杖悠仁元气满满的声音变得像个将行就木的老人,这很不应该,五条悟想。他的悠仁还是个小朋友,他应该活力满满地缠着他要去吃六本木Wolfgang的牛排,休息日跟伏黑惠一起打篮球,或者被钉崎拉着去逛街。 反正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 放在虎杖悠仁脖子上的手摸了摸他的后颈,他的头被按在五条悟怀里,头上传来轻柔的被触碰的感觉。 他听见他的老师轻声哄他,“悠仁,老师带你散散心好吗?” 失落的大狗狗垂着漂亮的蜂蜜色眼睛,往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眼睛此刻提不起一点儿精气神,五条悟又想叹气了。 他没戴眼罩也没戴墨镜,珍贵的六眼就赤裸裸暴露在虎杖悠仁的视线里,虎杖悠仁看着他,好像看到了他眼里湛蓝的天空和自由的空气。 不是错觉,他回过神来就被抱着站在了东京塔的最顶端,三百三十三米的高空也离月亮很远,他被五条悟抱着跳下去,就像一起殉情的情侣。 虎杖悠仁第一百二十七次跳下去,也是五条悟第三百二十次跳下去的时候,虎杖悠仁终于哭了出来。 他像个迷路的小孩一样嚎啕大哭,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五条悟拿袖子给他擦眼泪,又拿手帕给他撸鼻涕,他不太合时宜的有了愧疚这种情绪。 “就当是选个自己喜欢的地狱吧。” 五条悟想,五条悟可真是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