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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汉篇】第五:悔我无情道,懒修行。

    

【银汉篇】第五:悔我无情道,懒修行。



    这一晚,王允执难得地从梦中惊醒了。

    在九狱呆了将近半年,他从没有哪一天做过这样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他一会儿成了进京赶考的举人,一会儿又成了公主的仆从。那公主居然还和飞星长得一模一样,性格也颇有些相似,把笏板掷到他头上的那个劲头,和他不给她抄作业时就把作业本用力甩到他背上的样子毫无区别……

    但是梦醒了,他是被惊醒的。按理说到了九狱没了生死之分,也就没了什么三魂七魄、七情六欲。可是梦里看见她泪水横流的脸,还是不由自主地醒了过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翻身爬起来。时间也不是太早,他决定模仿一回古代的举人,挑灯夜战做教案。

    是的,王允执留在了九狱,现下正忙着给九狱民授课。

    放弃转生的时候他也犹豫过,但最后还是轻轻对负责管理轮回镜的鬼差说:“我还是想等一等。”

    等谁呢?

    他不知道。或者说,不会奢求。

    但或许只是想再见那个人一眼。

    他就是那种为了一个念头,会这样执着的人。

    门忽然碰碰碰响了起来。王允执过去开门,心里还纳闷谁会在这时过来。仔细一看,这外头站着的黑衣无眉男,好像正是他那早出晚归,因此不太熟悉的邻居。

    “罗先生,这么晚了,有事么?”王允执还是记性好,当下就想起了他的名姓。

    罗叶的脸色也很差劲,比起平日的冷峻,更多了几分愠怒。他语气平直地说:“临时接清查局任务,要带你们去判官那儿问话。”

    “你们?”

    “嗯,除了你还有别人。”罗叶说,“走吧。”

    话音刚落,一双白生生手臂忽然从后面抱住了罗叶,亮而甜的声音从他背后传出来:“不行,不说清楚不许走,为什么说要查飞星相关的人……”

    “飞星?”

    王允执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一个圆脸的姑娘从罗叶背后探出头来,立刻大惊失色地指着他:“你,你不会是王允执吧……”

    “……是我。”王允执说,“你……认识我?”

    “我……啊……说来话长。”青梅讪笑着说,“我叫乐青梅……”

    这么一说,王允执就想起来了:“你是……飞星的好朋友,我们一起读过初高中。”

    “行了,别拉家常了。”罗叶伸手把青梅拉开,“回家等我。”

    “我不!和飞星有关系的话,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判官那儿不是好待的地方……”

    “罗叶,你敢不让我去,我就,我就……离家出走!”

    “……”罗叶看着她,换上了无可奈何的表情,指了指家门口,“去换好衣服,你要穿着睡衣去?”

    见青梅喜滋滋地回去换衣服了,罗叶把王允执一拉:“立刻走!”

    “你不是说要带……乐小姐一起吗?”王允执被他拉着走远,一边回头一边不解地问。

    “带她去看她最好朋友的审判现场?”罗叶说,“我没那个兴趣。”

    王允执皱起眉:“飞星……要被审判?”

    “……去了,你就知道了。”罗叶说完,几步走到前头一家诊所面前,又是十足暴力地碰碰碰敲门。

    好一会儿,里头的人过来开门。那人打着呵欠,但仍然难掩他足称美艳的容色。

    “你是陆昭离?”罗叶嘴上刚问完,就立刻反应过来,这人他见过啊,上回裴素章问狱叫来的那个……

    陆昭离点点头,向他打了一串手势,罗叶想起来了,这人是个哑巴……这时王允执插话进来:“我懂一些手语,他说他问你是不是要带他去见判官的鬼差。”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但的确是这样。”罗叶感到自己有些冒汗,“跟我走一趟吧。”

    陆昭离满意地点点头,锁上诊所的大门,又微笑着对王允执比划:多谢。

    王允执反应多快,当即问他:“你……认识赵飞星吗?”

    陆昭离点头,仍旧平静地笑着。在罗叶看不见的地方又向他比划了什么。

    王允执沉思片刻,冲他点了下头。

    而韦湜被找到的时候,正喝多了瘫在酒馆的角落里昏睡。

    罗叶不客气地把他提溜起来,又对着他机械地重复那些话语。韦湜却“啊”地一声,全然不似前两人的冷静从容:“鬼差先生,我过两日就要去转生了,我绝对没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能不能不去……”

    “不行。”

    “你也认识赵飞星?”

    罗叶和王允执几乎是同时说出这两句,说完又共同看向目瞪口呆的韦湜……

    当晚,飞星出院后,是睡在虚沉烟家的。

    她也没想着回去。虚沉烟说谢君远的葬礼早结束了,她也联系不上苏宛。本来飞星打算像小时候一样,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趴着休息,却被虚沉烟径直送到了他家门口。

    也是奇怪。青崖会分明在Z市,他却在T市也置了房产。不过房间不大,又在老城区里,显然是给他一个人住的地方。

    喂,男女有别,我怎么能和你住一起。

    这话飞星只在心里过了一下,懒得多说。至于吗?当了婊子还给自己立牌坊。虚沉烟乐意,她为什么放着干净的房间不住?过去她是怕江听木的威胁,连累身边的人。现在,连累虚沉烟?她只有四个字——连累得好。

    她还记着最初的那一天,逼得她走投无路的那个人呢!

    赵飞星这下又找回了当年流浪街头时的混混气概。她理直气壮地占了浴室洗澡,又扯了件虚沉烟的T恤穿上,再恶狠狠地霸占他的床……

    飞星还真没多想。一是相处下来,虚沉烟实在是个万事不挂于心的性格,没什么明显的喜恶。二是因为那戒指……飞星想,说不准裴素章以前睡了他女人,他才会对这女人戒指和裴素章这么耿耿于怀……想着想着,飞星还乐起来了。你们九狱也挺混乱的,和鬼媒这一行当很般配。

    虚沉烟从浴室出来,看见飞星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傻乐,不禁也弯起嘴角,走到床边坐下:“笑什么?”

    “你走。这床,今晚是我的。”飞星在身后推他,却半天推不动,“……成,你爱睡睡,反正床大,我不走。”她翻了个身,把被子裹紧一些。

    虚沉烟也没说什么,爬上来躺下。飞星感到背后暖烘烘的,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又想起了和冷清寒为数不多的同居时光。

    让她感觉好像已经过完了一生。

    再想起那日的争吵,她属实是满心愧疚。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就因此生愧一般,可能注定她一辈子要这样欠着他的了……

    现下同谢君远行了阴婚,尽管未必会传出去,但短期内她不愿冒险去联系冷清寒——在她见到江听木以前。可是,飞星想,她真的……想念他了。

    那种感觉,有些近似于她想念青梅。

    “在想什么?”虚沉烟问。

    “没有。”她拿被子捂住脸,“我认床,睡不好。”谎言对她而言,真是信手拈来。

    “飞星,我想听听你的过去。”虚沉烟说,“比如你那天为什么要找来青崖会。”

    “我说过了,和裴素章有关的事,我不会告诉你一个字。”飞星说,“别想着套我的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那说些你认识他之前的事情,也好。”

    “之前?”飞星说,“穷得发疯,就这样。”

    “你是因为没钱,才打算来青崖会碰碰运气?”

    “可以这么说吧。”飞星斜他一眼,“那你现在有什么感想?”

    “我?没什么感想。”虚沉烟说,“我见过无数这样的人。”

    “哦。”飞星说,“想必不是每一个你都把他们领回了你家床上。”

    虚沉烟低声笑起来,连同床铺也轻微地震动。不知不觉,他离得更近了些,赵飞星只要稍稍一动,肩胛就能碰到他的手臂。

    赵飞星又说:“我倒想知道你哪根筋搭错,又不打算吊销我的执照了。”她忽然把被子一掀,盯着他说,“你别告诉我光是这个戒指就让你大发慈悲……喂,虚沉烟。”

    “怎么?”

    “你有过情人吗?”她有些突兀地问。

    飞星看见虚沉烟的嘴角慢慢垂了下去,然后他摇了摇头。

    “你活了多久?”

    “为什么问这个?”他有些惊讶于她的跳跃性思维。

    “你看。”飞星振振有词,“如果是正常人,这时就会说,我多少岁。而不是反问,我为什么问这句话。”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已经活了很久的样子。奇怪吧?”飞星转过来看向他,一双眸子干净剔透,黑白分明。

    “……”虚沉烟看着她,没说话。他的手指距离她的脸很近,但他没有动。

    “这个戒指,是你什么人的?”她又问。

    他的手指忽然抵过来,微湿,带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按住她的唇。这是一个暧昧的姿势,但是她却看见他眼里呼之欲出的悲伤。

    “别问了。”虚沉烟说。

    “那你也不许问我。”

    “可以。”

    两人沉默下来,飞星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肩已经贴上他的左臂,连忙又挪开一些。她刚挪开,就听见虚沉烟说:“她死了。我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没死。”

    “但我知道那是自欺欺人。”他说,“哪怕我活了一千年,仍然会时不时地出现这样的幻觉。”

    “一、一千年……”

    “她已经死了一千年了。”虚沉烟笑了一下,“久到裴素章把她的戒指和玉佩都送给了你。”

    “她是谁?”飞星忍不住问。

    虚沉烟看着她,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光。

    他说:“她的名字,叫立花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