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

    “感谢大家乘坐云航FA9744航班，我们期待下次与您再会。”

    9月30日下午，航班抵达云省的省会明州市。叶心爻跟着人群走出机舱，明州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

    叶心爻打开手机，看到接机司机已经在等她。想着这次是跟mama在一起，所以她没装几件衣服，只带了一个登机箱，外加一个双肩包。

    叶心爻的mama李晓刚退休没几个月，在益城生活了一辈子，她想趁自己身体还健康，出来走一走。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再待在益城，听到和叶齐江有关的消息。

    叶齐江是叶心爻的父亲，李晓的前夫。两个人在叶心爻上初二的时候就离婚了，只是直到叶心爻高考结束才告诉她。

    对叶心爻来说，父母离婚与否都不重要，因为她的家庭从来就不是一个圆满的样子。

    从她有记忆以来，父母的关系就一直都不好。在叶心爻还小的时候，当父母吵架，她会哭着劝架。

    还记得有一个冬天的晚上，叶齐江和李晓大吵了一场，李晓气到摔门而出，而叶齐江只是坐在沙发上充耳不闻。

    当时才七八岁的叶心爻不知道该怎么办，等了一会儿，看爸爸没有反应，就自己随便穿了件外套，下楼找mama。

    她小时候最怕黑，家住在6楼，没有电梯，楼道里的灯好一层坏一层，她大着胆子快速跑下楼。益城是北方城市，冬天很冷，叶心爻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找了快半个小时才找到李晓，把李晓带回了家。

    等她大了一点，她开始厌倦父母无休止的争吵，也不想再掺和父母的事情，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带上耳机，边听歌边看杂志，装作无事发生。

    再后来，她的父母正式分居，叶齐江从家里搬了出去。从此叶心爻过上了周一到周五和母亲住在家里，周末叶住在父亲那里的生活，就这样持续到她考上大学，离开益城。

    虽然父母的感情不好，但在物质上从没有亏待过叶心爻，只要她想要，都尽力满足。

    上学时，叶心爻是全班第一个有手机和电脑的，同学间流行的服饰、鞋子什么的她从没缺过，叶齐江也经常在寒暑假的时候带着她全国到处玩儿。上大学以后，叶心爻的生活费也格外充裕，虽然没有到奢侈品遍身的程度，但是想要的包包只要跟叶齐江说一声，下一秒钱就打过来了。至少在外人看来，她的家庭让很多同学都羡慕。

    叶齐江最早在益城一家国营厂里当工人，因为始终不适应集体的生活和工作节奏，再加上改革开放的大潮正汹涌，他选择离开工厂，自己做点小生意。

    就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也在工厂做工的李晓，两个年轻人就这样擦出了爱的火花。

    李晓身材娇小，面容清丽，给人一种人淡如菊的感觉，但她并不是那种一切都听丈夫话的软弱女人。

    她从年轻时候就很有性格，靠着自己从农村老家来到益城，并帮衬着自己的哥哥也在益城站稳脚跟。

    刚结婚的时候，叶齐江想去沿海发达地区发展，李晓就跟着丈夫一起。两个人在外打拼了一年多，不仅没做出什么事业，反而连积蓄都花得七七八八，只能又回到益城，跟家人和亲戚借了点钱，开了一家小印刷厂，作为创业的起步。

    在创业最困难的阶段，有了叶心爻。当时叶齐江和李晓都已年近三十，在那个时候算是孩子要得很晚的，所以即使两人手头并不宽裕，也还是决定将孩子生下来。

    叶心爻刚出生时，一家三口住在益城市郊的一个三十平米的门面房里。由于没人带孩子，夫妻俩每天只能带着叶心爻一起在公司工作。

    说是公司，其实也只有叶齐江和李晓两个人罢了。白天叶齐江出去跑业务，李晓带着孩子看店，处理些简单的文案工作。晚上叶齐江回来印刷客户要的材料，李晓在旁边帮忙，小小的叶心爻就坐在婴儿车里睡觉。

    后来印刷厂转型为了广告公司，在夫妻俩的努力下，公司越做越好。在叶心爻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由于学业更紧张，公司也已经稳定地在益城占据了一定的市场份额，李晓就变为了全职太太。

    随着叶齐江的生意越做越大，挣到的钱更多了，但应酬也更多，他和李晓的分歧日益突出：李晓指责他每天在外鬼混，不顾家；叶齐江埋怨李晓不体谅他养家的辛苦，从不关心他。后来两个人在同一个屋子里也开始分房睡，甚至吃饭都不在一个桌：李晓和叶心爻在客厅吃，叶齐江自己盛一碗在书房吃。

    叶心爻时常会觉得纳闷，她不理解性格如此不同的两个人当初为什么一定要在一起。

    从父母偶尔各自给叶心爻叙述的角度来看，其实刚开始两个人就发现彼此不合适，双方的家里人也不太同意。可能是因为年轻，执拗，想证明给所有人，再加上当时也确实相爱吧，他们最终还是结婚了。

    叶齐江在面对女儿的时候，绝大部分时候都是温和耐心，幽默风趣的。他从不要求叶心爻什么，只让她一切尽力就好。除非叶心爻真的做错了事，他才会板起脸来训她，严肃又骇人。

    叶心爻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父亲，会带她体验各种事情，尊重她的想法，鼓励她，理解她，为她骄傲，让她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天塌了也有老爸顶着。

    父女俩的兴趣爱好也更相似，都喜欢音乐、喜欢下棋、热爱旅游。叶齐江总是鼓励叶心爻多出去看看，体验新鲜事物，上大学的时候叶心爻就已经跟朋友自由行过七八个国家了，所以叶心爻很喜欢爸爸，从小都跟爸爸更亲近。

    她会去京市读书也是受了父亲的影响。京市是政治文化中心，有着全国最好的教育资源和最深厚的历史人文底蕴。叶齐江自己没上过大学，但是他很爱看书，也写得一手好字，所以希望他的女儿能在京市那样的环境下度过人生最好的四年。

    而李晓则更严肃和保守，她不喜欢出去玩儿，从不跟着父女俩旅游，觉得旅行是一件无趣，麻烦又辛苦的事情。她的娱乐生活也很“静”，平时会做一些刺绣或者打毛线，偶尔跟朋友聚会，连电视剧都看得很少，最喜欢看财经和新闻频道。她总觉得生活里无时无刻不存在着危险，所以从不支持叶心爻有太多的社交和旅游安排。

    同时她也是一个严格的家长，她希望叶心爻是最优秀的孩子，无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中，她都对她有着严格的要求。

    从小到大，叶心爻一直都很乖巧，成绩常年保持在班级前十，跟老师同学的关系都不错，自理能力也很强，总之不太需要大人cao心，但是她不懂为什么李晓似乎从没有对她满意过。

    小到不小心碰洒一杯水，大到毕业以后找工作，李晓总是指责她脑子笨，做得不对。并且总将她和其他人比：学习没她好的就说人家人缘比她好；人缘没她好的就说人家比她更聪明；没她聪明的要说学习态度比她端正。如果叶心爻考试考了99分，她不会夸她做得好，只会问她为什么要被扣一分。叶心爻甚至一度怀疑mama根本不喜欢自己，只是出于母亲的责任，才不得不照顾她。

    叶心爻对李晓的感情挺复杂的。李晓绝对不是一个坏mama，只是跟叶心爻理想中mama的形象不太一样。叶心爻能感觉得到她其实很爱她，那些不满和指责，只是因为她想让叶心爻变得更好。

    父母完全不同的教育方式和紧张的相处氛围时常让叶心爻感到迷茫和压力：她知道爸爸mama都爱她，她不想辜负他们的期望，但是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尽力维系这个有着三个人的“家”。而无论是叶齐江或是李晓，他们好像都只把叶心爻视为自己的家人，对另一个人的存在视若无睹，有时甚至会恶语相向。

    在叶心爻看来，她的父母本性都是一个好人，不然两个人是无法一起撑过当初那么困难的日子。只是他们注定只能共患难，无法同富贵，生活变富裕以后，双方的不同逐渐盖过了相似，而他们又都不擅长处理亲密关系，所以才会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