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她不劝皇帝是罪,劝不住皇帝也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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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虽在沁夏园只有常朝,赵靖还是起得很早,见齐瞻月睡得熟,撩开帘子压住了宫人的唱起。 他走出寝殿的隔间,才吩咐人伺候穿戴洗漱,他只一句“不要弄出声响”,服侍的宫人们就大气不敢出,跪在地上使劲握稳手里的各种物什。 整理好后,他没立即出门,而是转入了偏殿,曾时果然已经在那候着了。 因皇帝不许声张,曾时一太医令来问诊,跟做贼似的,还得大清早趁人少“溜”进这含韵宴来。 曾时连小太监都没带,见皇帝来了,才放下自己挎背的药箱,赵靖过来入座,曾时跪下卷起皇上的袖口,查看伤处。 太医只看了一眼便发现,那关节的软液比昨日还多,又肿了一圈,他压住疑惑连忙把脉。 他说来也算得上是从龙之臣,早不知给赵靖把了多少年脉了,皇帝体质情况没人比他更清楚。 不过搭了两刻,便能号出来,皇帝昨夜必定纵欲了,所以那伤处为何被牵动加重也就了然。 他那盖住嘴的杂乱胡须上下挪动着,斟酌了用词才劝到。 “皇上一向节制养生,偶尔放纵一回也不碍事,只是这几日这关节刚复位,软骨液需静养吸收,万不能再动着了。” 曾时自有他的诧异,皇帝以前节欲他知道,如今却连伤处都顾不得,那得是多大动静,皇帝不让夹板固定,他为着圣体考虑,只能反复劝说。 赵靖淡淡瞥了那老头一眼。 “你只管医好朕的胳膊,旁的事不要多嘴。” 曾时埋下头,连忙急促吐出几个是字,然后才帮皇帝换药。 赵靖虽这样讲,曾时的话倒是听进去了,他也知那伤处动不得,可昨夜……那是特殊情况,想着这后几日注意些就罢了。 换了药,赵靖要去上朝了,却对于庆说到。 “去皇后那知会一声,说婧嫔今日身子不爽,就不请安了。” “是。” “不要扰了婧嫔休息,若她要起,让她的宫人来伺候。” “是。” 吩咐完,他才迈开步子往光明殿的方向去。 齐瞻月睡得昏天黑地,实在是起不来,好在皇后那边倒不会怪罪。 盈嫔看见齐瞻月的位置又空着,便大概猜到了缘由。 相比之下,她还有两三月就临产了,身子早不那么便利,可依然没有误过给皇后问安,知道皇后顺着皇帝,也是纵容齐瞻月,没有再同皇后多话劝说,而是从朝凤轩出来,就去了太后的寿鹤苑。 盈嫔请见入座后,只与太后说了几句,太后就已皱了眉,看了徐萍一眼,才吩咐人到。 “把彤史拿来。” 两炷香后,那本记载着侍寝雨露的册子就呈到了太后跟前。 盈嫔都无需再多言,太后只用看看上面的名字,时辰就知了全貌。 太后看了近三个月的记档,神色越发凝重,但言语也没露什么,让有孕的盈嫔先回去休息。 徐萍看着那桌上还展开的红册子,低声劝到。 “太后莫不如就不要管这事了,因婧嫔,您都与皇上有好几次不痛快了……” 太后叹了口气。 “养母也是母亲,皇帝这般不知轻重,哀家怎可不过问?” 不是生母,许多事不得不多些考量,生怕不小心就有了间隙,隔夜也翻不了仇,徐萍的话在理,太后想了想说到。 “请皇后来一趟,传婧嫔和宫闱局的守寝太监来,再让慎掖司也过来。” 徐萍听完,叹口气。 “哎,太后其实也是关心皇上,本是名正言顺,为怕皇上多心,还得请皇后来。” 太后不欲多言,闭眼摆了摆手已让徐萍下去安排。 而另一边,今日发俸,华春和刘善得在岚镜舫处理事宜,徐燕周俐得了御前的令,早在含韵宴候着了。 听到寿鹤苑那边来人传话,这才入内。 舒燕进入,见自己小姐还在熟睡,顾不得,已上前轻轻唤着。 “娘娘,不能再睡了。” 齐瞻月虽疲累,可她觉浅,听着有人唤她,已慢慢醒了过来,眼睑艰难地翻了翻,才出声问到。 “怎么了?” 周俐放低了声音。 “太后娘娘要见您,娘娘您可得赶紧起身了。” 齐瞻月虽只清醒了一半的思绪,可听到太后两字,本能有些往事的畏惧,已伸着手让人扶她起来。 两人接过她的胳膊,将人扶推起来,她还困得厉害,只能弓着背,勉强撑坐在床榻上。 齐瞻月上半身一从被子里出来,舒燕就看见了,齐瞻月居然连寝衣也没穿,竟是光着身子的。 再看那原本白皙无痕的肌肤,脖颈、耳后、腰上,胸前全是怖人的红痕,吓坏了。 “娘娘,您这身上是怎么了?!” 昨晚折腾到几时,齐瞻月完全不知,稀里糊涂怎么清理地也不清楚,醒来才发现自己连件抱腹亵裤都没有。 好在来服侍她的是自己的宫人,倒不那么难为情,她睁不开眼睛,轻声答到。 “没事的。” 舒燕用手轻轻触碰了上去。 “娘娘您是不是因昨天的事被皇上打了……” 周俐忙让舒燕打住,她可比小丫头清楚那红痕是什么。 齐瞻月终于是在舒燕的咋咋呼呼中醒了大半,摇摇头甩去困倦,再次说到。 “不碍事,看着吓人,不疼的,快帮我梳洗穿衣吧,太后娘娘那误不得。” 两人听此,赶紧扶着她赤身裸体坐到床边来,给她穿衣服。 周俐虽沉稳,可看着齐瞻月身上那过于密布深红的痕迹,还是忍不住嘀咕了句。 “皇上也太不心疼娘娘了……” 以前在养元殿,这绝对不是周俐嘴里能说出的话,现在在永安宫待久了,也跟着舒燕学会了,在自家娘娘面前偷偷吐槽皇帝。 齐瞻月脸微微红了起来,放低了声音,悄悄说到。 “嘘,这可不是在咱们宫中。” 两人也知这含韵宴可不是那永安宫,连忙不再多言,穿好衣服,舒燕服侍她清口洗脸,周俐麻利地开始盘发髻。 因耽误不得,两人手脚快,快速打理完,就扶着手脚发软的齐瞻月往那寿鹤苑赶去。 到了门口,两人不能入内,齐瞻月只身一人进了门。 一入苑内,齐瞻月就看到院中站了无数的人,都是慎掖司的,有人拿着苔杖,院中还放着三张春凳。 这架势,齐瞻月心尖立刻就炸开了恐惧,不敢再多思多看,跟着引路的太监进了内殿。 入殿后,她才发现,除了正位上的太后,殿中跪着的两个太监,皇后娘娘也在,可皇后的表情却不是好,见齐瞻月来了,偷偷给她使了个颜色。 齐瞻月看见了,更是忐忑,连忙掀裙跪下行礼。 太后比前几次要严肃得多,甚至没有说那些暗话,开门见山。 “婧嫔,今日传你来,是哀家有话要问你。” 齐瞻月颔首。 “是。” “你若有不尽不实,外面慎掖司的人你也看见了,自己知道后果。” 齐瞻月的眉心跳了起来,声音又弱了两分。 “是。” 太后见她恭顺,停顿两刻已直接说到。 “皇上这几个月可都是翻的你牌子?” 齐瞻月深呼吸了两口气,这才略微猜到太后今日传她是要问什么,思索两番,实在没有更好答复,只能老实说到。 “请太后娘娘赎罪,嫔妾不知……” 皇帝并不是夜夜与她宿在一起,其余时间见了哪位嫔妃,她不会遣人去问自寻烦恼,如何得知? 嫔妃们日常虽总有人酸她盛宠,可她也是到了此时此刻才掂量出,那盛宠和嫉妒的分量。 “你不知?哀家看过彤史了,每月皇帝除了在皇后那几天,剩余的时间可都是让你侍的寝。” 太后今日要查明情况,话也不遮掩了,当着这许多人,就将侍寝二字甩了在齐瞻月的身上。 她难为情到极点,可脸不是红而是阵阵发白,掌心被指甲戳得疼,听到问罪,只得俯身拜下去,却不知说什么好。 太后看着那孱弱消瘦的身躯,却并不心软。 “皇帝偏疼你也就罢了,倒是婧嫔你,侍寝时不顾宫规礼制,竟敢行魅君之事!” 哪怕前两次要“赐死”她,太后的语气也十分平缓,今日却过于疾言厉色,可见是真动怒了。 齐瞻月听着那大罪过的帽子扣下来,想着这殿里还有许多宫人,双目微红,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失态,接着才憋出点声音。 “太后娘娘,嫔妾万不敢如此,还请娘娘明鉴。” “哀家明鉴?这彤史上可都详细记载着,你每次侍寝的时间,可都比旁的嫔妃要长上许久,你还敢狡辩!” 皇帝是个多节制的人,太后从盈嫔隐晦的话语中,自然是知道的,甚至养了这么多年,赵靖那些养生的习惯,她也是清楚的,如今在她齐瞻月这如此反常,如何不叫人起疑。 “嫔妾真的没有……” “你既说冤枉,那便指是皇上有了兴致,那哀家问你,身为嫔妃,你可曾有劝言过?”她如何没有,可那床榻之上的事,哪里是由她说了算,齐瞻月想起自己侍寝时,每至后程的苦苦哀求和赵靖的充耳不闻,第一次有了强烈的委屈之感。 她忍着泪水,可这罪过太大了,她没法顾忌自己的脸面,只得坦言。 “嫔妾有劝过的,可是……” 这番私密的事情,如何叫她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 太后又呼了口气,闭了闭眼睛,睁开依然是凌厉,转头随手指着跪在齐瞻月身后的一个太监。 “你说,婧嫔侍寝时,有没有劝谏过,还是一味勾引皇帝放纵?” 那小太监哆哆嗦嗦抖得厉害,抬眼微微看了跪在自己身前的婧嫔,复而才答到。 “回太后,婧嫔娘娘是劝过的。” 皇帝宠幸嫔妃,他们宫闱局的守寝太监都得候在门外,哪怕屋内yin靡之声不断,他们也得竖着耳朵去听,去记载时辰,留心嫔妃有没有越矩魅惑,甚至连皇上宠幸几次都得记下。 今日太后虽动了大怒,宫闱局惶恐不已,可他也不愿意平白让婧嫔蒙冤,话抖着说出实情。 太后哪里肯轻纵。 “那便是你们宫闱局的人未曾劝过了,拖出去打!” 那小太监面容失色,已有人上来拿他,好像拖一个物件一样。 “太后娘娘,冤枉啊!” 他哀嚎一句,已被人拖到了那院中摁着,狠狠打了起来,太后刻意没让堵嘴,那受了刑杖的人,登时就在殿外大声惨叫。 殿中跪着的人听到后,无不心有余悸,更是胆颤。 太后又看向另一个都快埋到地里的太监,继续问着同样的话。 可别说婧嫔确实劝过,他们宫闱局守着职责,不是没有在门外轻声提醒过,可皇上又非幼儿,大权在握,如何肯听宦官的劝谏,不被训斥都只能当是皇帝没听见,走运了。 太监说完实情,却也免不了一样的命运,依然被拖到院中狠打。 齐瞻月听着外面那惊心动魄的杖刑之声,内心一阵阵抽搐,那两个太监如何不是因为她,受了这无妄之灾。 可她哪里有那个脸面去和太后求情,只能磕着头。 “太后娘娘,他们真的劝过,真的是冤枉的……” 到了此刻,齐瞻月才明白,放于寻常人家那最私密的男女房中事,于皇家却不一样,是要被拿到明面上,去审问去论罪责的,皇帝与哪一个人女人行房,时间是多久,次数是几次,说了什么话,那都不是私密的,反而成了可上祠堂、甚至朝政,以身体康健,子孙后嗣去论处的一件事。 皇帝这个人掌管着天下,他属于天下所有人,却唯独不属于他自己。 更遑论她们这些隶属于皇帝,伺候皇帝的人了。 她再一次想到了她的姑姑,心里一阵强烈的怨愁,可今日的事,哪怕说到明面上是皇帝执意,可依然得是她和宫闱局的太监来背这条罪过。 她思绪良多,却听到了太后稍柔和,继续说到。 “婧嫔,若你还不肯说实话,第三条春凳就是给你备的了。” 可她哪怕说是她魅惑皇帝,后果只能比那板子更惨烈,而她的辩言,太后不信也不愿认,横竖这个错她都要背下来,这顿罚都要受着。 她看明白这点,实在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本能地继续讲着自己没有媚主。 一直没说话的皇后听到此,终于是开口了。 “母后,婧嫔一向本分,这或许真的是皇上一时兴起……” “她不劝皇帝是罪,劝不住皇帝也是罪。” 太后见过太多后宫的女人,齐瞻月虽看上去乖顺又年纪小,可未必不敢在那床榻上媚引皇帝,宫闱局不敢说,那是怕受了更大的牵连。 即使太后也知,赵靖那人独断专行,旁人做不了他的主,可只要有那一丝的可能,甚至齐瞻月真的无辜,可涉及皇帝身健,就是件一点不能马虎的事情。 外面人的痛喊,依然在挑动着人的神经。 皇后默了默,只得再次劝道。 “婧嫔有错,是儿臣教导不善,还望母后看在她身子骨娇弱,实在受不住那板子,轻罚了吧。” 太后听完,看着那地上羸弱不已的女子,叹了口气,任凭她赏过白绫和红梅映雪给齐瞻月,可她倒从未想过真非要这个女人的命。 人非草木,皆有恻隐,太后十分倦怠,声音也更苍老了两分。 “嫔妃不当,你身为皇后自然有失职,罢了……” 太后正要转而轻罚齐瞻月,门外却有唱报打断了这寿鹤苑的热闹。 两名太监在前提着香灯引路,赵靖连龙衮也没换,上面的九条金龙腾云驾雾。 赵靖止了那太监的打,跨步入内请安。 皇帝来了,齐瞻月如今正受宠,太后更不好重罚了,知道赵靖急匆匆赶来,便是清楚了来龙去脉,再问罪齐瞻月也没用,让皇帝起身后,对地上的人说到。 “罢了,你回岚镜舫,好好思过。” 赵靖没有对太后的处置有任何微词,只下意识看着齐瞻月离去的背影,眼神略有波动。 太后声音传来,提醒着他回过神。 “皇帝,坐吧。” 皇后起身,将左上位的地方让给了赵靖。 赵靖入座后连茶也不喝,脸上看不出对今日这事有什么情绪,先开了口。 “这样的事,也值得太后动怒?” 听这意思不但是不当回事,还要大事化小了,太后竟不知,那齐家女子在他心中已经如此有分量。 “这样的事?涉及皇帝康健,子孙后嗣,哀家连过问一句也不行了吗?” 赵靖手指关节扣了扣桌面。 “这是朕的私事。” “皇帝你!……” 徐萍眼见这对母子又开始剑拔弩张,谁也不肯说句软话,再听不下去,躬着身劝言到。 “皇上,太后娘娘今日这番严惩确是为您,您便是心疼婧嫔娘娘,也得体谅太后的苦心啊……” 赵靖这才收敛了自己的猜忌和不满,细细思索起来。 是啊,齐瞻月成为嫔妃已成定局,太后除了在裕王的事上糊涂,倒不至于到现在了还要去为难齐瞻月。 赵靖这些年和太后隔阂颇深,母子间但凡涉及龃龉,都是把对方往那最坏处想,他想起太后多年的养育,心中感慨,也起愧疚,颔首说到。 “是儿子失言了,请母后不要介怀。” 太后早被这便宜儿子给怼得动怒又伤心,听到他难得唤了句母后,心又软了下来,沉默些许才说到。 “嫔妃不顾圣体媚引那便是大罪过,皇帝再是偏袒,也要心里有数。” 赵靖听完,为着徐萍方才那番话,没有再横冲直撞。 “确是不干婧嫔的事,是儿子昏聩放纵了,还请母后不要怪罪婧嫔了。” 为着齐瞻月,他难得带着对太后的恭顺,将所有错处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甚至用了“昏聩”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 太后心中对他这样的态度,十分惊讶,接着意识到,这样的情况,她说再多也是无用。 只能转了语气,苦口婆心到。 “如今皇帝刚登基四年,朝局还未完全稳固,宫中皇子也年幼,若你不保重身体,这天下万民的安泰要如何是好?” 赵靖听完这句话,就知道太后以后不会再过问这件事,顺着台阶已答到。 “让母后担忧,是儿子的不是,以后必定会注意。” 今日闹了这么一阵,太后劳心劳神已是疲倦,看着皇后大概因暑热脸色也不太好,便说到。 “皇帝有数就好,你们早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