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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老胡的心,耿照已有觉悟,绝对要让鬼先生得到应得的惩罚。但不通政务如他,也知此刻鬼先生的生死裁量,已非关狐异门、七玄同盟,乃至他耿照个人的恩怨,稍有不愼,将引发平望都内的巨大风暴——对那些利益相关之人而言,能不能杀、要怎么杀,须经精密计算,取舍之间影响甚钜,是非曲直、刑罪相称等,恐非这些人的首要考量。 况且当着娘娘之面,也无法执私刑予以制裁。 换言之,即使鬼先生一一度惨败,仍握有护身符,令此刻掌握绝对优势的耿照,难以下手格杀。“很……很不甘心……对……对罢?”面色灰败&039;气息奄奄的垂死妖人咬着满口血污,勉力露出一丝扭曲破碎的狞笑: 狡狐绝计130“这丨:这回……你丨:再杀丨:杀不了我……下丨:下回丨:我……再丨:回来,定……定教……你……悔之……悔之莫及……” “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将你送回泥犁地狱。” 耿照静静说道:“这是你说的,现下我如数奉还。我并不怕你,不怕你忽然出现,不怕你闯进谁的平静生活之中,使出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该怕的人是你。 我随时准备好对付像你这样的人,你的阴险招数至多得手一次,且决计扳不倒我,随之而来的反击,将沉痛到令你后悔没带着得来不易的侥幸,亡命到天涯海角去。 “我衷心希望你回来,我们做个了断,不过你得快。说不定待你回转时,这世界已被我彻底改变,成为一处让你无法呼吸、无法直视,连存活都觉痛苦的地方,天地将从骨子里惩罚你,追着你索要一切你应付的代价,清清楚楚,丝毫不让。” 他未对狼狈不堪的敌手施予苦刑,折磨伤体之类,然而,这段淡淡的话语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将鬼先生原本狰狞得意的笑容压得扭曲僵冷,刹那间竟有些动弹不得,只余悠断无力的困难呼吸。 改……改变这世界?如何才能……你不过是个狗运亨通的愚蠢乡童罢了,哪来的自信,吐出这等荒诞傲慢的言语? 鬼先生急遽喘息着,回过神时,才发现两人的立场,居然已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微妙的转换:他本以为自己是疯子。世上无人不惧疯汉,只消保有这份疯狂,即使武功全废四肢断折、沦为阶下囚徒,但教留得一口气在,疯子总能出人意表。 在以为好日子将至,又或已沉浸其中多时、失去警觉的当儿,冷不防地杀将出来,毁去一切美好之物——但在方才那一瞬间,鬼先生觉得耿照才是疯的。 少年眼里,透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狂热与决心,耿照是眞的一点都不怕、甚至期待他的反扑,热切期盼他来到那个“光活着就是惩罚”的世界;若鬼先生试图逃离,他毫不怀疑少年会扑上前来,把他拖将回去,亲眼看他被业火炙烤,认眞计算他的罪业当烤上多少辰光…… (疯了……这人疯了!我……我怎会到现在才发觉!) 鬼先生惊恐起来,忘了伤势沉重,用尽气力挪退,哪怕离那张黝黑面孔再远一寸也好,猛地扯动伤处,痛得晕厥过去,再未稍动。 耿照沉默地端详着,冷不防出手,闪电般封了他周身几处大xue,忽尔抬头,恰迎着皇后娘娘的一双盈盈妙目。阿妍三分迷惑、三分出神地凝着他,全没想到这名少年会突然抬头,吓了一大跳,不禁伸手抚颊,忍着E尬轻声道:“你刚才那番话……说得眞好。能有教恶人这般惧怕的世界,就好了。”才发现自个儿的脸颊guntang得吓人,沃腴高耸的胸膛里扑通扑通地跳着,有些难以喘息。她已经许久许久,不曾有过这种脸红心跳的感觉了。 耿照垂首道:“臣胡言乱语,请娘娘恕罪。” “这不是你的眞心话。”阿妍的识见教养毕竟非同一般,定了定神,正色道:“我觉得你说得很认眞,说不定连怎么做都想好了。恁佛……恁那恶贼jian猾狡诈、舌灿莲花,也被你的气势所慑,本想说些恐吓人的恶毒言语,竟给迫得晕死过去。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想知道。我想看看……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说得诚恳眞挚,尽管无心使媚,不知怎的俏脸却隐隐放光,仿佛极是憧憬向往,更添几许醉人丽色。 耿照没想到娘娘会如此折节求恳,想了一想,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人们总说”除恶务尽“,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若不将恶人杀光,即须时时提防,唯恐这些人不改过向善,唯恐恶徒们存心报复,鎭日提心吊胆过日子;活得这般憋屈,谁还想做好人?既然没得选,还是将坏人全杀了罢0” 阿妍想了一想,总觉此说怎听都像反话,似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乍闻没什么不对,如佛子这般恶徒,要说能感化改过,阿妍自己都觉无稽,表面上无不合于耿照言,但就是无法直率地点头附和,只不知该如何反驳才好。 “说穿了,”耿照淡淡一笑。“与黑帮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无有不同;行此泯灭天良之举,出发点不过是胆怯罢了。因为惧怕报复,不肯时时吊着心尖谨愼防备,索性杀了,一了百了。” 阿妍浑身剧震,忽有种被人戳穿用心的悚棵感,继之而起的却是汗颜。 “若……如若不然,”她颤声道:“我们该如何处置恶人,才是正道?” “当惩则惩,当纵则纵。”耿照肃然道: 狡狐绝计虔134“无论有无恶人,无论恶人会不会回来,我们原就该谨愼防备。因世上本无万全策,许多事端赖时刻不懈的努力方能维持,故久安之世军备废弛,往往引发亡国之祸,非是祸患摧毁了军备,而是苟安废弛滋生了祸源。”一指昏迷的鬼先生:“我主张杀他,只因他之罪,须以命抵偿。但杀了他,难道灾祸便能结束? 这厮来自一阴谋组织,背后尙有黑手cao弄,若以为杀死他便能免于威胁,阴谋家可要乐坏了。 “我之所以不惧,盖因无论这厮是死是活,我都将继续追査下去,务求水落石出?,若一人之力对付不了,便借他人之力以破?,江湖之力处置不了,就设法借用更大的力量,如朝廷或藩鎭。 “破了这个组织,我还要发掘其源头;找到源头,我还要追究成因!待这支毒脉再无刨挖处,便寻下个毒瘤,究其本源!一边除恶,一边守望,如军队戍边、学堂育子,非为某种短暂的、一旦消失便无着力处的标的存在,而是一生都将如此。世上已经有人这么做了,南陵游侠便是这样。,只是,我想要的是更强大、更有组织的力量,能抗更大之恶。” 阿妍被他淡然却坚毅的口吻所撼动,明白这并不是少年人天眞稚嫩的理想,而是某种决心,如开山塡海,看似愚鲁,却须过人的觉悟方能拥有这等目标,遑论完成所需的坚持。最后成就伟业的,往往就是这种人。 “但……你会累啊!”良久,她才轻轻说道:“历史上的开国之君,多数都抱持济世救民之心,投身抗暴建国的志业,但最后能维持本心的,你以为是多是少?说这话兴许会掉脑袋,便算上我朝,可说一个都没有。你的守望能持续多久? 便成帝皇,也可能变得腐败、勇气衰颓,到了那一天,你一样会想“除恶务尽”,消极看待一切,恐惧受报复突袭,成为盛世里废弛的刀兵?,你壮年时的伟业越成功,老来便越腐化,只因你一手建立了足以成为温床的安逸与太平。“ 耿照连想都没想,只摇摇头。“皇帝不能守望。你会用一匹老马,充当战马幺?塾里的教书先生,老到眼都不能见,能教孩子读书写字幺?永不松懈的工作,需要永不断绝的新血,将责任经验连同权位,交给正値巅峰的适任者,由他们继承志业。只消守望之人,永远比恶613人更年轻强壮,也更坚毅果敢,我们为什么要害怕?” 这……这简直是大逆不道!但阿妍被他澄亮热切的眸光注视着,不仅全身无法狡动弹,连想转开视线亦不可得,胸口怦枰直跳,难以自己。 少年的话语令她深深羞愧:占着权位不放,待身心老朽勇气衰退、只能以恐惧面世的,可不只是帝王家而已。小至乡里仕绅,大至朝堂院署……这个世道,大家都做着差不多的事,因此益发混浊,终无可救。 耿照简单地做了结论。“法不必苛,执法不懈可也;国不求祚,治国无私可也。” 阿妍虽言“人后不必拘礼”,毕竟是皇后之尊,他没打算教训天下母仪,只抱一丝期盼,希望娘娘将人交给自己处置。 “此人有三种身份,一是琉璃佛子,一是江湖名门之后,这两种身份都足以让他逃脱制裁。” 他并未特意斟酌字词,打算用最明快的说法,让阿研了解其中关键。“把他交给我,我能追査他的第三种身份,也就是造成流民死伤的阴谋元凶。 我会追根究柢,直到将这条毒根全刨出来为止。今夜之事毋须声张,我将全力为娘娘遮掩,并阻止恶人阴谋。“ 阿妍樱唇歙动,却迟未吐出字句,俏脸发白,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沮丧。 她突然发现,自己就是耿照所不齿的那种人。 向往着少年描绘的正直无惧之世,没能让她被划到这一边来。少妇惊觉?? 无论她多么想活在他的世界里,甚至衷心企盼典卫大人开创新的时代,她却无法将脑海中的“任家兴亡”、“后宫角力”等率性逐出,不考虑自身与家族的立场,只做一个正直无私的决定。 明明她跟父亲一点都不亲,至今都还生着他的气;也曾夜夜向天佛祈祷,只要能不做皇后、立时回到韩郎身畔,愿意折寿十年,乃至1一十年也无所谓的呀I?但在这一刻,阿妍无法断然予以舍弃,她须问过父亲,才知道什么样的处置对她、对任家伤害最低——等等!阿研轻咬嘴唇,面色煞白。说不定…… 三乘论法会上,琉璃佛子针对的目标不是别人,而是鎭东将军慕容柔;要说有什么人能从中得利,清册上的头一位必然是任逐桑。她突然意识到耿照矢言追査的“阴谋”,最后得到的眞相可能远超过她所能承受。 “将他交给我。” 耿照注视着她,炯炯眸光令她目眩神驰,却又无比惶愧。 阿妍一直以为自己追求着那样的正直,如今却只想逃脱。时间在无言的对峙中流逝,少妇羞愧得连“退下”一一字都说不出口,无法分辨急促的呼吸心跳,是因为羞赧、惭愧抑或其他;最后,居然是拘谨小心的叩门声拯救了她。 “谁……是谁?”她的声音颤抖得有些厉害。 “启禀娘娘,是我。” 听见是明氏,阿妍如获大赦,喜道:“进来!” “多谢娘娘。”门扉咿呀一声推了开来。凤居占地广袤,锦榻与六扇明间当中还隔着几重屛风,-时瞧不见人,倒是嗅到一缕沐浴后的g脂香。 耿照在心里叹了口气,俯首行礼。“娘娘早些歇息,臣告退。” “等……等一下。”阿妍定了定神,略微恢复了平日的温婉从容。“你救驾有功,赐你今夜留宿栖凤馆,明儿传膳时,再向我禀报莲台坍塌后,你都去了哪些地方。” “臣遵旨。”耿照正欲倒退而出,又被阿妍喊住,抬头见她别开目光,有些尴尬地微微一笑,虽是羞赧回避,却与前度明显不同。“你平安无事,我……我很欢喜。天佛保佑。” 耿照听她语意眞诚,心头略生暖意,低声道:“染将军的千金也平安,我明日尽快回禀将军,也让北关那厢放下悬心。”阿妍大大松了口气,夸张的声响引得耿照错愕抬头,约莫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轻吐丁香,难得露出少女般的俏皮情状。 两人四目相接,倶都微笑,适才的僵持与拉扯顿时烟消雾散,蓦地一缕香风飘来,伴着窸窣的丝绸摩擦细响,两人赶紧收敛形容,阿妍正襟危坐,耿照则是低着头,匍匐退出屛风,只见得明栈雪裙裾翻飞,似是一袭米色柔丝缎面缀红绿花儿的长襦裙,甚是典雅;裙底一抹金红若隐若现,似是绣鞋帮子,衬得雪肌分外精神,尽管未窥玉足全豹,已令人心痒难搔。 耿照退出凤居,廊上伺候着的太监极是乖觉,先前见娘娘留宿毅成伯夫人,特狡狐绝计140地多腾了间房,以备不时之需。果然娘娘也留典卫大人下来,迳引耿照前往客房歇自心。 廊庑间,还留着系于椽柱的晶亮丝线,执役太监以清水布巾揩抹地面血渍,耿照略一思索,顿时会意:“是琴弦!那厮说的”机关“,竟是以丝弦缚于廊间,以阻兵甲。”当然还有一些被金吾卫破坏了的小机关,多半看不出原有的布置和用途,料想鬼先生能溜进栖凤馆库房盗取断松雪茯苓,尙有服食化纳之裕,收集材料布下陷阱,也非难以想象。 由此耿照更庆幸自己判断正确。他和鬼先生的行动就像一场双盲竞跑,鬼先生固不知密室中有“慑影镜投”一物,入手“牵肠丝”的过程全被耿照看在眼里,因而推断出他将以皇后为目标;以为自己拥有时间上的优势,其实正是他最致命的失着。 若他直扑栖凤馆先取皇后,得手后再服食补药、布置机关,纵使耿照再早些赶到,亦难回天。 反过来说,耿照的问题恰恰便是“过度消耗”,即使猜到目标,也可能因为时间不够而棋差一着。为拯救老胡,耿、明一一人不但花去大把的时间,重塑经脉更是严重损及元功?,若非以双重碧火神功施救,冷鑪谷外的荒山小径上,死的就不是一个而是三个了。 双方各有优势,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