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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边绣花枕头那么多,也不差他一个。你给我在长安待着。”蔺湛抬头看了眼公主府的门匾,“既然来了,顺便同姑姑告别吧。”一辆马车从角门处驶了出来,青布帷幔,极其朴素。蔺湛用余光瞥了眼,未多加注意,抬脚走了进去。汾阳长公主听闻太子登门,连忙亲自相迎,却正碰见仆人扶着烂醉如泥的驸马回府,眉宇间闪过一丝厌恶,让他们赶紧下去。蔺湛在前厅等候,专心致志地欣赏着屏风上的一幅狩猎图,见汾阳长公主出来,才回过神行了一礼,“见过姑姑。”“你我姑侄何须多礼。”汾阳长公主莞尔:“听闻你不日将要前往北庭,可是来跟姑姑道别的?”蔺湛笑道:“什么事都逃不过姑姑的眼睛。”汾阳长公主让身后侍女拿来一件大氅,“北地寒冷,这大氅是姑姑亲自缝制,你穿上试试合不合身?”蔺湛摸了摸,料子柔软,好巧不巧,都是狼绒制成。他抬眼看了看长公主,长公主对自己笑了笑。他没有拒绝,起身披上大氅,系上带子,烟青色的大氅四围有一层灰色绒毛,远看显得人温润如玉,近看其上又绣有狮团象眼的暗纹,无形间又多了份侵略性。大氅垂到他足踝处。“短了。”汾阳长公主有些懊恼地摇头,“我还是按着去年你的身量做的,没想到一年内你竟长高这么多。”蔺湛将大氅脱下,搁置在臂间,道:“正正好,太长了显得繁琐。”汾阳长公主露出一抹笑,叮嘱道:“你可要万事小心。”“知道了。”蔺湛状似无意道:“方才姑父喝醉了酒,是我将他送回来的,还请姑姑给他喝一碗醒酒汤,三日之后大军启程,我还得承姑父多多照料。”汾阳长公主颔首,目光中却闪过一丝鄙弃。随行的有一千名神策军,轻车简从,驸马都尉卫敬任左神策军护军中尉,另有数名将领跟随。百官在承天门外相送,大军迤逦而行,很快便出了城门,成了一条蜿蜒的黑线。唯一的儿子离了长安,作为父亲,皇帝心中终归有些萧瑟,回首看到崔皇后隆起的小腹,这萧瑟又变为了隐隐的期待。回去时,帝后二人同乘一辆马车。皇帝抚摸着崔皇后的小腹,温声道:“这几日怠慢你了。”“妾身边有太医照料,倒是陛下国事繁忙,该好好休息才是。”崔皇后料想得没错,肚中的孩子就是两人关系的润滑剂,崔琉的事被皇帝平淡如水地翻了过去,当务之急是解决北边的战事,还有就是让皇后肚中的孩子安然生下。皇帝原本想让燕郡王在年前回京,但没有料到突厥那边出了岔子。不论是之前对败仗既往不咎,还是现在派储君亲自督战,皇帝都下定了决心,要一举定下北边的局势。北边的这颗钉子虽远,但对于皇帝来说,每每坐在龙椅上,都觉得咫尺间便有穿心刺腹之患。他回宫,特意去宜春阁走了一遭。这里原本是贞顺皇后休憩的地方,草木葱茏,花香馥郁,贞顺皇后喜欢薛棠,将这里修整了一番,建了一座香阁,给她居住。薛棠起先因陌生的环境而感到害怕,皇帝下了朝便往宜春阁走,让内监去街上采购一些小玩意带给她玩,渐渐地,薛棠愿意接受了,有一回还叫了他一声“伯父”,但只此一回而已。她越是长大,越是透出一股静若秋兰的气质,眉宇间却沉着一丝忧郁,和贞顺皇后很像。皇帝在宜春阁门外站了半晌,负手离去了。他是天子,有什么东西不能得到呢?第三十七章晚上,皇帝身边的近侍求见薛棠,让她一同过去用膳。不仅派人传话,连御撵都备好了。夜色如水,早春晚上仍有些料峭寒意,薛棠穿了一件鹅黄绣白玉兰的大袖披风,随着近侍上了太液池畔的眠风楼。眠风楼建在池中央,在二楼望下去,能见到水中一轮溶溶明月。檐下挂着琉璃灯,里头却空无一人,只摆了一些珍馐甜点。这好像不是寻常家宴。薛棠没有见到皇帝,正欲去问那内侍,一阵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响起。皇帝姗姗来迟,正叫人脱去他的外袍,底下穿着一件淡黄色的家常绸衫,腰间系一条浅绿色丝绦,见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饱含疑惑却又犹豫着不敢问自己的模样,笑道:“别站在外面,小心着凉。”薛棠确实感到有些冷了,拢了拢披风,眼睛盯着皇帝身后。皇帝回头作势看了看,“怀宁,朕身后有什么东西?”薛棠道:“陛下,今日……只有您一人吗?”太液池畔的草木中亮着零星半点的灯光,衬得池中那一抹月色亮得惊人。皇帝缓缓道:“朕第一次见到贞顺皇后,便是在这里。”“朕觉得,你与她很像。”皇帝朝她伸出手,“怀宁,你过来。”薛棠的脚步凝滞在原地。那日皇帝握着她的手、安慰她不会让自己嫁到突厥时,眼神与现在别无二致。一瞬之间浑身的血液仿佛结了冰,她第一次忤逆了皇帝,退后一步,没有上前。眼前少女早就不是那个扑进他怀里喊着“伯父”的孩子了,皇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垂下手道:“朕会让薛恂尽快回来。”没等薛棠心里松了口气,下一句话又让她提起了心,“他以后,不用再去北庭了。”“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薛棠的手不觉抓住了衣襟。“朕让太子去北庭督战,是想让他们一举了结蛮族之患。”皇帝道:“怀宁,你知道御史台是怎么弹劾你哥哥的吗?”薛棠指甲掐进了手心。“养寇自重。”皇帝叹气道:“朕不愿这么想,但战事拖了一年,又是一年,朕便不得不如此怀疑。太.祖皇帝传到朕手中的江山,朕须得好好守着。”薛棠已经退到了眠风楼外的栏杆。“但你放心,朕不会罚你的哥哥。”皇帝一手抚上了她的肩膀,“你十四了,该在长安择个好人家嫁了,这才算了却你爹爹的心愿。但朕看来看去,长安世家子弟无一人能配得上你的身份,朕确实舍不得你下嫁给一个绣花枕头,郑湜也好,崔毓也好,都配不上你。”“陛下,”薛棠咬着牙,逼着自己将胆怯咽了下去,“陛下,你喝多了……”“朕没有喝醉。”皇帝又走近一步,薛棠这才发现,他眼底通红,帝王威仪再一次排山倒海地压来,放在她肩头的手guntang得像一只烙铁。薛棠往下望了一眼,水面漆黑,与岸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