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
林间。 扑蒴的枝叶打下晦暗的阴翕。 两只撕破伪装的恶鬼倒在两旁，代表邪崇之力的浑浊黑雾不断从皮肤渗出，代表它们已再无一战之力。 将恶鬼击败的谢一昶快步跑向倪之瞳，将她的身体翻过来。 女子的脖颈、左胸上，是两道狰狞紫黑的齿印，深深嵌入血rou，森森白骨隐约可见。 那两只恶鬼的啃咬之狠厉歹毒可见一斑，显然是想直接将她一击毙命。 汩汩黑血开始流淌，将倪之瞳的上半身浸得粘稠猩热。 谢一昶面色惨白，展开卷轴，思索着救人之法。 照理说，被恶鬼啃食之人，在半盏茶后便会暴毙而亡，化作鬼崇的养分。而当鬼子鬼女饱腹而归后，又会被鬼姑母尹茵茵吃下，以助她精进修为。 分明是必死之局。 然而，谢一昶却依然眉宇紧蹙，冷静地思考着破局之法。最终，他咬破指尖，以血代墨，在卷轴上绘出高级阵法，召唤出灵宝“盈缺珏”。他将残月珏含于口中。接着，谢一昶没有逾距去掰开倪之瞳的嘴巴，而是将盈月珏放进了后者的紫金宝葫芦之中。 这盈缺珏，以血为祭，以残育盈。只见谢一昶口含冰冷刺骨的残月，双眼紧闭，将自己的灵力汩汩汇出。宝葫芦中的盈月有所感应，渐渐散发出清幽之光，直到将葫芦外壁上的金色雕花尽数点亮。 半晌过后。 倪之瞳的手指动了动。 思绪刚稍许清明，她便当机立断地调动起紫金葫芦内的灵力！ ……只是，这属于自己的灵力，此时却混入了一些陌生的气息。 虽陌生，却温柔。 倪之瞳皱了皱眉，一时半会顾不得许多。她暂时还睁不开眼，平躺在地，却已然一股脑地召唤出了六件灵宝！ ——正是当年她在七魄教，与自己的六道“清息”结合炼成的小瓶！ 胃、肾、肠、胆、肝、肺。 对倪之瞳而言，她体内的六魄，早已与法宝器灵的永恒不灭炼为一体。 灵宝仙师手指微动，六清小瓶顿时散发出奇异光芒，交错摇曳，驱散着女修五脏六腑中的污浊邪雾。 良久，倪之瞳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一反应，便是身上又冷又粘，满身血腥味。 ……看来自己受的是很重的伤。 幸好修炼了七魄功法，体质倍棒，没感觉到有多疼。 乐观女孩倪之瞳庆幸地想着，从地上坐起。刚一抬头，却对上了谢一昶乌黑的双眼。 青年逆光而坐，周身染上一圈光晕轮廓。他的身形分明高大硬朗，此刻看着却十分柔软。 谢一昶似乎很疲惫，感受到她的动静，才抬起了眼。他仔细观察她的状态片刻。显然，倪之瞳比他神采奕奕得多。见状，谢一昶才又放心地重新阖上眼。 “一昶，你怎么……”倪之瞳刚开口想问，便顿时明白了。 她拿起紫金葫芦晃了晃，果然响起了清脆的碰撞声响。 “是盈缺珏？！”倪之瞳大惊，连忙抓住谢一昶的双肩问道，“一昶，你刚刚承受过三兔共耳阵，又用了盈缺珏？这法宝以残育盈，你……” 然而，在凑近谢一昶的那一刻，倪之瞳忽然哽住了。 她看到谢一昶那席卷了左臂的赤缠咒，已爬上脖颈，覆盖了青年的半个脸颊。 盈缺珏以残育盈，残月者必将遭到反噬。 而谢一昶承受的代价，便是进一步被赤缠咒吞噬。 倪之瞳望着谢一昶的面庞，哽咽良久。 一向不通人情世故、只知炼器一法的灵宝仙师，此时却哀眉锁眼，眸中藏有万千涟漪，最终只化为一道无声的泪。 半晌沉默后，倪之瞳轻轻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一昶……你说过，你与赤缠咒，都只是神明的玩物，对吗？” 谢一昶眼睑低垂，移开视线。 倪之瞳抹去眼角泪痕，向男子扬起大大的微笑，又习惯性地竖起她那自信的大拇指：“我灵宝仙师倪之瞳，一定帮你解除这该死的诅咒。” 是夜。 谢一昶一如既往地与倪之瞳保持着男女间礼貌的距离，在远处的树下静静睡着。 他着实是太累了，一向警惕浅眠的人，竟然都没有察觉到倪之瞳已蹑手蹑脚地走近，轻轻蹲在他身前。 如今赤缠咒覆盖了谢一昶的左脸颊，几乎称得上半边容貌尽毁。因此，男人换了件带兜帽的披风，将那狰狞的左半脸藏进阴影之中。 倪之瞳蹲在谢一昶身前，托着腮注视良久。 分明只是一个男子的睡颜而已，却教她看得出神。 望着他的面庞半晌，倪之瞳忽然轻声的喃喃自语：“……一昶……倘若没有那劳什子诅咒，你……” 话说到一半，倪之瞳忽然感到体内一阵翻涌！ 这股令人汗毛倒竖的阴晦气息，正是邪崇黑雾！ 她紧抓胸口，跪倒在地，呕出一口鲜血，其上正渗着阴森邪气。 倪之瞳紧咬牙关，并不慌乱。 毕竟，她只成功将六道清息炼成法宝，而七魄之首的“气”却迟迟无法成功。因此，她体内的邪崇黑雾并未完全消散。 这是意料之内的情况。 她正考量着如何将邪气逼出，然而，意料之外的事情却发生了。 她只感到两团黑雾蒙上双目。 再一眨眼，眼前的森罗万物皆变得模糊迷离，口中干渴难耐。 只有那沉睡着的谢一昶，仿佛一汪清泉，明澈清泠，让她顾不得多想，便扑身向前。 她想要撕扯他、揉碎他…… 可又想以最柔软的姿态爱抚他。 她想与他融为一体。 想赤裸相待，以他的性器，进入她的身体。 双修。 这是他为她解渴的最好方式。 那一瞬间，倪之瞳明白了。 谢一昶，便是她苦苦追寻的，“气之清息”天生充盈之人。 而与他水rujiao融，便是压制体内祸世邪崇的最好方式。 倪之瞳将身体压向男子。 二人的脸庞离得很近很近。 夜幕低悬的圆月在女子的背脊抹上皎洁的清晖。 最终，倪之瞳只是轻轻地吻了谢一昶的脸颊。 浅尝辄止。 那种感觉，确实好似眷顾枯木的一滴甘霖。 只是这种被眷顾的感觉，究竟是因为气之清息，还是因为…… 她心悦于他？ “一昶……”倪之瞳翻过身，靠在谢一昶身旁，迷茫地望着夜空中的银月，喃喃道，“倘若没有那劳什子诅咒……你……能试着爱上我吗？” 倪之瞳调动紫金葫芦中的灵力，敛神运气，抵抗着体内的邪气黑雾。 夜愈来愈深，巨大的月亮沉甸甸的，仿佛即将降落人间。 倪之瞳终于也昏睡过去。 巨大的龙鳞一片片掠过二人的身旁，散发出妖冶的光芒。 龙身盘绕，将谢、倪圈于其中。 一只巨大的金色龙眼停在二人面前。 眼球上下转动，似乎是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两只玩物。 随后，那条诡异的巨龙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之中，徒留一轮圆月悬在天际。 两仪之间，只剩一声来自神明的幽幽自语： “吾的玩物，竟有了这般因果……这还真是，意料之外啊……” 神祇似是在叹惋，又似是在喜悦。